温随九心头一颤，他已经强忍了许久，可这二人始终没有离去，却也没想到这位怡贵妃能这样敏锐。
“别装了，快醒醒。”怡婳见温随九还继续装着，拍了拍他的面颊，有些不耐烦了。
温随九思索了片刻，生怕惹恼了怡婳，使得她又发疯发狂，做些骇人举动，只得睁开双眼，他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二人了，是惊恐？是对姚侍谷身份的惊讶？又或是愤怒？
这些情绪他现在皆有，可占比最大的莫不过是逃走。
“呀，胆子还挺大，总算有一个不聒噪的了。”怡婳现下似乎很满意温随九的表现“可是啊，不能让你跑了～”
此话说出，温随九突然想起方慎驭生辰那日在御花园发现的那具女尸，那是被割断了脚筋的女尸啊！
生怕下一个便是他，忙开口道“我不会跑的，我还蛮喜欢这里的，真的。”温随九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怎么可能不会跑？先前那些个儿小宫女都是这么说的。”怡婳拿着那把匕首，晃着，摆着“人啊，就是容易背叛，口口声声说着大家都是姐妹，可是不知背后捅了多少刀子。”
倏地，怡婳举起了匕首，狠狠扎在温随九面旁的桌上，着实让温随九惊了一声冷汗，险些给吓晕了去。
“自私！都是自私的！那个女人！别怪本宫，要怪就怪她！谁让你们都侍奉她！”怡婳吼着，紧咬着牙冠，手上的匕首一下又一下地扎入木桌。
温随九骇得脑子一片空白，本来是想让自己死得晚些，谁知这句话竟提前惹恼了她。
“怡贵妃，收手吧。”姚侍谷突然在怡婳身后道，这句话，他不知同怡婳提了多少次，当初怡家满门抄斩时，他生怕在宫中的怡婳也会惨遭杀害，便借机在先皇到处寻医为自己皇儿诊治时入了宫。
师父曾教导过他伴君如伴虎，莫要迷了心窍，可怡婳是他的恩人，是他的第一束光，他怎能袖手旁观？！
可入了宫，却在冷宫中寻到了怡婳，她说‘侍谷’是个好名字，她说他可算是衣食无忧了，只是她越来越疯癫，越来越迷失自我，也不知何时她满身是血地拖来了一具宫女的身体……
“别妨碍本宫！”怡婳举起匕首，一个转身，刀尖划过姚侍谷的面颊，细小的伤口在他面颊上绽开，血珠一点一丝从缝中挤出，汇聚，顺着面颊滑落。
姚侍谷愣神了片刻，他是万万没想到，怡婳竟会对他如此，他惊愕，心中五味杂陈一股脑被掀翻，怡婳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他已经在质疑自己，为了报恩，他真的还要继续盲目遵从怡婳的指令吗？
“侍，侍谷……”怡婳身子一怔，此时才发觉自己误伤了姚侍谷，她撇下了匕首，拖着双脚，一步，一步，双手颤抖着，踮起脚尖捧住了姚侍谷的脸“对，对不起……本宫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的……”
怡婳声音发颤，泪水夺出眼眶，岁月的打磨与打击，将她原本精致清美的容颜磨得有些苍老，黑发夹杂了零星的银丝，显得尤为刺眼。
温随九此时已顾不了什么，乘机起身，忍着伤口的刺痛，冲上前去，一把捡起地上的匕首。
此时怡婳竟还依旧沉浸在自责之中，迟迟不愿松开姚侍谷的面庞，她那双秋眸坠满了自责，泪水从眼角滑出，姚侍谷面颊流下的血丝粘在她苍白的手上，抹开，血渍摊开，一遍又一遍。
温随九心中庆幸，见姚侍谷明见着也不作声的模样又放心了不少，转身欲要向门口的光追去，他要去找方慎醒，只有找到他抓了怡婳，才能救出月知。
为什么是方慎醒？
忽的，这个想法在温随九的脑中徘徊不去，明明可以去找佘德全，也可去寻何道燕，又或是方慎驭，只是想到这个‘醒’字，心中才会得到那一丝宽慰。
温随九又觉着自己疯了，明枕戈在旦，危在旦夕之际，他竟胡思乱想，简直要被怡婳染上了疯病。
“你不乖了。”就在温随九方要一脚踏出这道晦暗牢笼，奔向前方似能寻到方慎醒的那处明朗，可怡婳竟不知何时已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扯回，他明明已经见着了冷宫院中那片摇曳的地丁花，明明可以离方慎醒近一步，可他却抓不住——
他会来吗？方慎醒，他说得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真的是当初将他带出那阴晦效廷的初衷吗？可是也许再也追究不出真相了吧，毕竟要被杀死了……
“呃啊！”温随九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女子力道会如此大，竟将他一把擒住，反制在地，抓住的手被捏痛，紧攥的匕首连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摔落在地。
他望向只差一步就能离开的门槛，死死咬住牙冠，直怪自己会如此没用。
“没有人能跑的。”怡婳贴着温随九的耳根，软软道。
“疯女人……”温随九长发披散，垂下头，看不清他的面貌，清瘦的身子微微发颤，沉声骂道。
“什么？”怡婳显然愣了一下，她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到会骂她一位堂堂贵妃为‘疯女人’。
“疯……”温随九话出半句，忽的，一道身影从那道光中冲出，身形高挑，却周身炸开的戾气与寒光让温随九极为熟悉。
温随九抬起头，男子已夺过怡婳欲要向他挥下的匕首，鼻子一酸，恍然，站在他面前淡然不屑的男人就是方慎醒。
“怡贵妃，当真在冷宫寂寞了。”方慎醒阴翳着那双凤眸，一手扁在身后，另一手两指夹住匕首“听说你死了，看样子谣言也不能全信。”
“还给本宫！”怡婳死瞪着双眸，渐渐充了血，欲要将方慎醒生吞活剥。
说罢，怡婳快步冲上前，抬手去夺方慎醒指间的匕首，可方慎醒一个转身躲过她的攻击。
可怡婳竟刹住了脚，反手一掌直奔方慎醒腰窝而去。
方慎醒眉头一蹙，他曾听闻过这怡贵妃身手了得，看来这句不虚，想到此他忙将匕首柄转至手中反向攥着，刀尖冲后，扁在身后的左手忙抵开怡婳的攻击，轻身向后撤步。
“啊啊啊啊啊！还给本宫！还给本宫！”怡婳双目圆瞪，情绪激动，已不再余留后手，冲向方慎醒。
温随九趁此机会，起身，欲要向外跑去，许能寻些救兵，万一方慎醒打不过也能留个后手，可却被姚侍谷抓了个正着。
“跟我来。”姚侍谷见温随九开口要骂的架势，做了嘘声的手势。
温随九将信将疑，他不知姚侍谷究竟是善是恶，可事到如今暂且信他一次，便跟着姚侍谷向房间内部绕去。
跨过窄廊，二人从房间后门跑出，走在年久失修，有些腐朽的木廊上，踩得一声声‘吱呀’，吹来的阵阵穿堂风裹挟着霉湿味袭入二人鼻腔，想来怡婳一人久居冷宫，该有多岑寂，这宫中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能将一人逼疯到如此程度？
廊外绽放的地丁花，如云似锦，浮泛着一片紫，深淡交杂，随风摇曳，如卷卷浪花，浅浅掀起翻涌，在这冷宫中，恐也只有此处最为怡人，也不知是何人所种，二人也无暇欣赏，踩着木廊，匆匆赶着，空隙间只有急促的喘息声。
“你，为何要帮我？”温随九跛着脚，伤口还未好全，这一来一回，有些吃不消，伤口结痂处似乎被一丝丝震裂。
“我没有想帮你，只是这一切并非我所愿。”姚侍谷继续走着，声音低落，如同石子坠入万丈。
忽地，木廊此时又从后方传来杂乱的步伐声，忽轻忽重，却速度极快。
二人眉头一蹙，心中直唤不好，怕是怡婳追上来了。
这边想着，温随九却已被揪住后颈，也不知对方竟有如此大的力道，将他扯过，甩出木廊。
温随九脑子空荡，骤不及防摔在泥地中，那身太监服被埋在泥地中的石子划破，可去也不等他呼吸过半，怡婳已抬手将他扼住，顺势将他拖拽起身，那只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刀子死死抵住温随九的哽嗓咽喉。
方慎醒紧随追来，却错失了时机，他本想拿着那把怡婳最看重的匕首便能拖住这个疯女人，可他错了，他高估了这把匕首在怡婳心中的地位。
不过五招，怡婳自觉敌不过，扭头便跑，步伐又疯又快，没了章法，直奔着温随九袭去。
“都怪你……都怪你！”怡婳的刀子紧逼温随九脖颈，渐渐被刀子所抵之处顺下了鲜血。
“怡贵妃，快放下刀子。”姚侍谷脸色青了，白了，缺了血色。
“不行！除非，除非……”怡婳似乎想到了何事，瞪圆的眸子像是泼了水，倏地一晃，将刀子指向了方慎醒“除非你死！”
温随九听到此话，心头一震，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这与方慎醒有什么关系？是先前恩怨？或是现下最大的威胁？再者说像方慎醒这样自私的人怎会舍己为人？更何况对方慎醒来说微不足道的他……
不出他所料，方慎醒还是淡漠世事，不通人情的性子。
“本王死？”方慎醒出口便是轻蔑，温随九心凉了半截，他这样的语气就像在说“本王什么身份，竟要去换一个贱奴的命？可笑至极。”
“就是你！若不是你娘，若不是楚昭仪那个贱人，本宫也不会沦落至今！”怡婳此话一出，不但温随九瞠目，就连方慎醒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温随九自始至终都以为方慎驭方慎醒都是太后之子，里面竟还有这层不明所以的关系。
“怡婳，不过是你自作自受罢了。”方慎醒将方才从怡婳手中夺来的匕首随手扔地。
“捡起来！不然本宫就杀了他！”怡婳又刀锋移入温随九颈部的皮肤，更深。
方慎醒眸子一紧，却不动声色，怡婳却瞧出了反常“哈哈哈哈哈！看样子是本宫赌对了。”她脸上掠过喜色，像是手中抓到了一样稀世珍宝，将温随九钳制得更紧了。
“捡起来，快啊！”怡婳笑着，如添了獠牙的魔鬼，誓要将手中的人剥皮抽筋。
“可笑。”方慎醒望向粘着温随九血液的刀子，日光被层层乌云遮起，竭力透出最后一丝光亮，可那把刀却依旧是那样的刺眼晃目。
最终理智扯住了感性，脱口而出的话，甚至连他自己也觉着‘可笑’。
温随九望向方慎醒，那张脸不知是天色渐沉所使又或是自己情绪淤堵所致，那双眼眸暗如黑潭沮洳，不见波浪涟漪，似揉了一团连霏，不见五指，不明心绪。额间浮着层阴霾，似勾勒出他的深沉与不近人情。而那脂玉般的面颊，此刻覆上了一层苍白。
“快点！本宫要你死！不然死的就是他！”怡婳手中的那把刀便是催命符，次次向方慎醒送着死亡通缉。
僵持不下中，温随九微微闭上双眼，随而道“怡婳，别妄想了，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太监，即便是杀了我也无足挂齿，只不过——”温随九眉头一蹙，睁开双眼，已视死如归，他想清楚了，若是死了说不定就能回去原来的世界，何须再去介怀生死，再去遭受这些没来由的罪
“用我这条贱命去换你那柴房丫鬟的命，你觉着这笔交易还可以吗？”
此话道罢，姚侍谷惊了，他前后看向方慎醒与温随九，他不知这是二人究竟有何关系，可听出这是倒不完的苦水。
他没想到一位贪生怕死的内侍会有这般的举动，他不知是何促使了温随九心境产生了这么大的回转，莫不是方慎醒？
想到此，姚侍谷的目光最终定在了无动于衷的方慎醒身上。
此刻，天撩上了一层昏黄，似黄沙遍地，铺盖漫天，狂风忽起，吹得腐门烂窗吱嘎作响。
温随九披散的长发随风而作，碎发遮挡了他的视线，不见方慎醒的模样，空气中的沉闷，简直要将他的心脏挤压碾碎。
“是啊，本王倒是觉着划算，就像当初的怡谋曜。”方慎醒垂眸，那双黑沉的眸子瞥向温随九那张从难以置信到疑惑不解之间转换的脸。
温随九是不解，他不解方慎醒为何能做到如此冷漠，可左右一想，他的话似有深意，又不解其中的道理。
怡谋曜？与怡婳同姓。莫不是大哥又或是父亲？自己的以命换命与这位怡谋曜又有何出处？
点到此，怡婳忽地顿了，口中喃喃“不！本宫就要你死！就要……”
她想到了什么，手中的刀子离了温随九的脖颈，冲方慎醒胡乱比划，似见着了什么可怕之物，也将温随九钳得更紧了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带人灭了本宫满门，本宫也不会沦落至此！啊！就是你！”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怡婳一把扔下了温随九，挥刀直奔方慎醒面门而去。
为您提供大神 敦芥 的《一席之地》最快更新
得救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