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台内今晚随父兄来赴宴的大部分女郎们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端庄贤淑地坐好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时不时偷瞄一眼皇后娘娘身旁的谢家十三郎。


    待皇后娘娘在厅中站定,各大家族的族长皆带着自家人行礼。谢蓉芝含笑扫过众人,“不必多礼,都起来入宴吧。”


    皇后娘娘待人向来和煦,众人相继收回礼数,重新拿起席上的酒樽茶杯、水果点心享用,并没有太过拘谨。


    谢蓉芝转头看向司马绯,“淼儿,你今日打算入座在何处?”她这侄儿和她次兄的关系并不好,安排他去谢家的区域落座恐怕会令他们两人都感到尴尬不适。


    皇后娘娘这句询问并不大声,却惹得许多女郎们频频望来,她们好不容易见一次十三郎,自然想要离他更近一点,若是十三郎能选择她们附近的区域就好了。


    关于落座问题,司马绯之前已经做了一番考虑。谢淼严词警告过让她离谢嵩远点,她当然不能跑去跟谢二叔凑热闹。


    谢家十三郎名声在外,前来应酬的人肯定会很多。她只想找一个清净一点的,远离中心区域的位置先坐着,最好那个位置还鲜少有人去打扰。


    司马绯甫一进厅就粗略观察过全场,匆匆考量下来,倒是有一个区域很符合她的预期。


    “姑母不必挂心,我去寻友人一道同坐就成。”


    谢蓉芝点点头,“那你去吧,有什么需要都让人跟姑母说。”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还瞥了一眼谢淼身后的常随,后者赶忙低头拱手。


    顶着全场人明里暗里的视线,司马绯领着常随从容地朝一处走去,那处的尽头坐了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


    司马绯停在那人面前,淡笑问候,“南公子今日可否应允我与你同座?”


    刚才谢家十三郎的到来也引得南屿投过视线,毕竟早些时候在御花园是‘谢淼’抢先将‘司马绯’抱走的,南屿本想着在宴会上找机会问问他的阿绯情况如何,这会儿‘谢淼’竟然直接找过来了。


    谢蓉芝站在席首还未落座,看到侄儿的这一举动心中不免一惊。她还以为侄儿之前所说的友人会是某大家的公子,没想到竟然是南大将军府的人。


    皇后娘娘蹙起了眉,不远处的谢二叔谢嵩也面色不善地看着那一幕。


    南屿压下心中的不解,抬眸正面迎下司马绯的视线,一边伸手示意,“谢公子客气了,你请便。”


    他都这么说了,司马绯也很不客气地绕过案台,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坐到了南公子的身边,同席而坐。


    南屿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方才示意的是隔壁的那一坐席,并不是邀请‘谢淼’坐到他身侧这么亲近的位置。


    两人这番动静引得全场议论纷纷。


    东桑人赴宴大都邻席而坐,能够同席而坐的那都是关系绝顶亲近绝顶好的人。


    南大将军府向来不主动与世家打交道,南公子更是鲜少在人前露面,他何时和出自世家之首的谢家十三郎变得如此亲近?


    这事人们要是问南屿,那他肯定也是不知道的,他本人现在还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司马绯坐好后淡定自若地拿起茶壶,见南屿面前的是酒樽,还好心地顺手另外拿了茶杯。她满上茶后推到南屿面前。此举非常自然,更显出两人之间的亲近。


    众人不知道的是整个章华台来赴宴的人中,和司马绯算得上亲近的确实只有南屿了。


    司马绯幼时机缘巧合下和南屿相识,之后零零散散又见了几面,两人撞见过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也和对方一起经历过不同寻常的事件,近十年没断的情谊算得上是亲近的。


    南屿下意识地伸手拿起那杯茶,没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


    他皱眉凝语,“你……”


    司马绯端起杯子过去和南屿手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南公子勿怪,我这样做方便同你说话。”什么话需要坐得这般近来掩人耳目?结合下午发生的事情,南屿觉得‘谢淼’是想说关于阿绯的话,也没那么抗拒了,他怔怔地举起杯子饮起茶。


    司马绯认识了南屿这么久,大约知道那些世家和南大将军府之间微妙的关系,她方才入场时也注意到了,整个章华台也就南屿附近显得比较冷清。


    以那情形看来,她想最大程度地躲清闲的话,南屿身边的位置是她最好的选择。


    意识到自己似乎又不小心利用了一下老友,司马绯心怀歉意地给南屿刚放下的杯子又沏满了茶。她身后的常随看得眉眼一跳,想上前去接过公子手中的茶壶将倒茶的事情揽过,又不敢贸然行事。


    厅中暗暗观察着南屿和‘谢淼’动静的各大世家权贵再次被这一幕震住,当下肆起喧哗声。


    谢家十三郎何许人也,能够让谢淼如此上赶着接连沏茶的,除了谢家长辈外,这南大将军府的公子该是独一人了吧?


    南屿神情有些尴尬地清咳了两声,“谢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他压低了音量直入正题,“你只需告诉我阿绯如何了便好。”


    司马绯放下茶壶,不再给他倒茶,“她已经无碍了,此时尚在凤仪宫休息,有劳南公子挂念了。”她没意识到自己顶着谢淼壳子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似乎将南屿归作了外人,而‘谢淼’这个内人正在替‘司马绯’感谢外人的关心。


    南屿面色一紧,按捺不住捏了捏拳,“敢问谢公子和阿绯是什么关系?”他和阿绯相识多年,从未听她提起过谢淼半句,所以哪怕是前阵子谣言满天飞,他也仅仅是见过一次阿绯本人后就作罢,之后问都没问起过。


    可从今天御花园中发生的事情看来,谢家十三郎和阿绯的关系或许真的并不一般,南屿有些坐不住了。


    知道发小会这么问,司马绯垂眸淡定答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和四公主不过是寻常友人,南公子莫要误会。”这句话和今天稍早些时候南屿回复司马黛的话几乎如出一辙,引得南屿心中更不是滋味了。


    南屿侧目看向同坐之人。他答这句话的心境如何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只是不知道这谢家十三郎答出这番话又是何心境?


    两人才开始交流了几句,一声高昂的通传声炸得厅内所有人纷纷起身。


    “皇帝陛下驾到。”


    还不待身披明黄色华服的那人踏进门,须臾前还喧闹不止的厅内此时只剩下齐刷刷的行礼问候声。


    司马弘泷作为东桑的开国皇帝,当年毅然决然地举旗解救前朝百姓于水深火热中,颇受世人尊重敬仰。他取得帝位后并没有铁血手腕清扫前朝旧臣,反而是以礼相待以德服人。对于愿意留用的人继续保留官职,不愿留用的也给予抚恤金放归家乡。


    厅内在场的人中不乏有在前朝担任一官半职的,此时他们面上看上去都比之旁人更显敬重些。


    司马绯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父亲了,时隔多年再次看到那张脸,饶是一向将情绪隐忍在心里的她此时也阴了脸。


    她心中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其实是有怨的。不仅仅是因为娘亲去世后他常年来对她的不闻不问。自司马绯记事起,哪怕娘亲还在世时,这位东桑的开国皇帝就早将母女两丢在梨苑多年不管不顾。


    虽然百般不情愿,司马绯还是不得不随着众人一起行礼。


    “众爱卿都起来吧,今天算是家宴,大家不必拘谨。”男人虽是寻常语气,却自带气场,听得人不由信服相从。


    司马弘泷堪堪年过四十,岁月在他面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只余那双饱含世间芳华万物的眉眼,似乎只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司马弘泷些微侧头对身旁的人说道:“南爱卿也去就坐吧。”


    众人这才看到伴在陛下身侧的赫然是南大将军南玄振。


    南玄振对着司马弘泷微微福身行礼示意后,转身在厅内扫起视线寻找儿子,待看清南屿和‘谢淼’坐在一起,他刚要抬起的步子骤然顿住,面上神情不显。


    南玄振身为武将之首,身量虽然和身侧的司马弘泷同高,却还没有司马弘泷魁梧。


    他不如五大三粗的寻常武夫般拥有一副堆满夸张腱子肉的身子,远远看起来更像是某个文人世家的威严家主,只待人凑近了真的感受到他周身那股肃杀的气势才能体会到这人真是从战场中厮杀过来的人。


    这是司马绯第一次见南玄振,她之前也曾好奇于南屿那般气质的人怎么会是出自武将之后,真的见过南玄振后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南屿这身气质风骨,除了缺少南玄振在战场上带回来的肃杀感外,几乎同他父亲如出一辙。


    也是这份肃杀感,压得司马绯垂下眸子避开那压迫感十足的视线。


    南屿迎着南玄振的视线,明白了父亲眼里的问询之意,也只得不自然地在原地拱手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