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开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了，凤仪宫内孟老太医一手抚着胡须一手摁在‘四公主’的手腕上，脸上的神情飘忽莫测。
倒不是‘四公主’的脉象奇怪，这脉象号起来显而易见的平稳无虞。他刚才简单地问过了情况，心里更多的是在思考皇后娘娘怎么和‘四公主’亲近上了。
房内其他几人等了许久，终是司马葶先耐不住性子问道：“孟老，我……我四妹妹的身子没事吧？”司马葶自幼受到刺激后经常晕倒，已经数不清和孟老太医见了多少次，这要是换成其他太医，她可能还不敢吭声。
孟老太医被拉回神思，再次确认了一遍脉象后收回手答道：“五公主莫要担心，四公主的身子并无大碍，应当十分康健。”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屋内的大部分人可能都会开始怀疑‘司马绯’刚才是不是在装晕。可谢蓉芝和司马葶听了孟老太医的判断都只是不由地松了口气。
披着谢淼壳子的司马绯微蹙起眉心，“孟老太医不如再探探？他方才毫无征兆地晕倒，那副身子怎么会是十分康健？”
司马葶附和点头，“是呀……方才四妹妹一下子就晕过去了，怪吓人的……孟老您再给看看？”
孟老太医闻言心中纳罕起谢家十三郎和三公主怎么如此紧张四公主，手指还是再次摁上了‘四公主’的手腕。
“从脉象上看，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孟老太医收手抚上胡须，“不如这样吧，下官给公主开副强身健体的方子，公主您喝一段时日再看看？”
司马绯对孟老太医的回答很不满意。她医术有限，方才确实看不出那副身子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本来还指望孟老太医能看出点端倪，看来暂时只能寄希望于她的身子确实没什么毛病了。
谢淼微微颔首，垂下眼睑，“多谢老太医。”以前谢淼避无可避地听说过司马绯很多事迹，那时的他觉得她荒唐、无可救药。现在的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副身子的病弱，心里竟然隐隐生出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来。
一直安静候在谢蓉芝身后的雪雁开口提醒，“娘娘，离开宴不到一炷香了。”
谢蓉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确实不早了。她踱步来到床边，孟老太医适时起身退到一旁。
“绯儿，今日的生辰宴你就不必去了，就留在我宫里休息吧。”皇后娘娘这话说得亲切温和，听地孟老太医侧目探究了好几眼。
谢淼从善如流地低头回应，“多谢皇后娘娘。”
谢蓉芝越看越满意，微笑着伸手覆上眼前之人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那本宫就先带他们走了。”她转头看向晓芸，“你叫晓芸是吧？好好照顾你家主子，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宫里的人说。”
没想到皇后娘娘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晓芸受宠若惊地赶紧恭敬应下。
被谢蓉芝接触到的那一刻，谢淼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身子。他还是不太适应这种异性的接触，不过比起之前来说已经好很多了。
孟老太医背起药箱微福身子，“那下官也先退下了，一会儿回到太医院再差人将方子和对应的药送过来。”
谢蓉芝颔首，再看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的‘谢淼’，只见她那侄儿的视线一直粘着人家姑娘，也不知道多久了。
“淼儿，快别看了，让人家好好休息。”
司马葶被母亲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似乎从刚才起表哥担忧佳人的眼神就没断过。她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里甜滋滋的，跟吃了蜜一样。不着边际的话脱口而出，“母亲，不如……不如就让表哥在这里陪着四妹妹？”
谢蓉芝瞥向亲女儿，幽幽吐出一句，“胡闹。”她倒也想这么做，可那两人的名分尚且未定，这事儿传出去了的话，不好。
司马绯也看向司马葶回绝道：“我送阿绯来凤仪宫已经是情急之下的不妥之举，不能再多待了。”她前半句指的当然是‘谢十三郎’一路抱着‘四公主’来凤仪宫，这事不出意外明天就会传遍都城，两人间的捆绑将再次加深。
司马绯一开始的初衷是仅在两人亲近的几人面前演演戏，以便两人各自行事。可现在看到这戏的人越来越多，她有点难以想象之后真的换回了身子后该如何收场。
她下意识地看向谢淼，正好对上谢淼同样复杂的眼神，看来两人此时想的大概是同一件事情。
司马绯无奈地微微歪头耸肩，脸上也挂起了释怀的淡笑。
——既然都这样了，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谢淼仿若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扬起嘴角。
两人的这番互动再次落入了谢蓉芝和司马葶的眼中，母女两相视一笑，心中尽是雀跃欢欣。
……
章华台地处皇城正中心，由两个半圆场地组成，一半露天，一半则处于室内，整体布局被设计地别具匠心。因着这种设计，前朝举办祭祀祈福等仪式从来都不会受天气的影响。本朝惯将宫宴设于章华台，很大程度上也有这个原因。
已经到了快开宴的时候，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对于都城中的权贵来说可大可小，各世家都派了人来参加。并不仅仅因为谢蓉芝皇后的身份，还因为她之前谢家嫡女的身份，也就是那个绝世公子所在的谢家。
世人皆知谢淼如今尚未婚配，谢蓉芝这个做姑母的，或许在她侄儿的婚事上能有点话语权，世家权贵都会挑选族中适龄的女儿、妹妹一同赴宴。
也因此，每年到了这一天，许多各家族适龄的男青年也会在宴会上物色适宜的女子，几乎每年都有人相看上最终结为夫妻。
今年的生辰宴因着前阵子谢家十三郎和四公主的传闻，显得比往常更为暗流涌动，各家族都想借机探探皇后娘娘的态度。
传闻中的两个主人公一个是谢蓉芝的亲侄儿，一个是她名义上的庶女。如果谢蓉芝真的有意，那谢淼身边的位置真的落到司马绯手里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前一代谢家的天之骄子谢凌最终也不过是娶了个身份低微的女子为妻，谢凌为此还和家族里抗衡闹出过不少事，谢家最后也只能妥协。
谢淼此人唯一可能被人提及到的污点就是他出身于商贾家的母亲，而司马绯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家的公主。她之前那些不堪的传闻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成不了切实的把柄。
今日的气候甚好，已经渐入夜色，偶有微风拂过，吹在人身上干爽舒适。
还未开宴，章华台的露天外厅内几乎已经落满了座。各大家族的代表早早开始寒暄，他们有意无意地向赴宴的公卿新贵介绍起自家女儿、妹妹，其中属谢家族长谢嵩跟前来的人最多。
外人不知谢嵩和谢淼的关系微妙，相当部分人都指着靠谢嵩在谢淼面前刷刷脸。
谢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放下手中的酒樽，他每次对来人都只是礼貌性地浅酌一口应付而过，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大变化。
南屿往年几乎不会参加皇后娘娘的生辰宴，此次来赴宴也成了许多家族眼里的香饽饽。单从南大将军府的独子这一身份来说，南屿就足以成为众人抢着做女婿的香饽饽了。
再加上南屿长相不同寻常武将，比起武夫来说他更像是个有着过人气势的世家公子。不少千金这是第一次见他，都不禁暗暗红了脸忍不住多偷瞅几眼。
南大将军南玄振今次也是来了的，不过此时还和陛下在御书房议事，留独子一人先行赴宴。好在南玄振平日里和世家无甚交集，公卿们不敢贸然来找南大将军府的人寒暄。
南屿甫一落座就沉着面色，应对寥寥前来寒暄的几个新贵也只是浅浅颔首以过。他的心中还在担心着‘司马绯’，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如何。
内监的通传声响起，是皇后娘娘来了。
章华台内的喧哗声明显小了不少，众人都纷纷回到各自家族的区域去。
“是十三郎！”
不知道是哪名小女子没有忍住惊呼出声，引得众人纷纷望去，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位皎皎公子，可不就是谢淼吗？
喧哗声再次肆起。
几个从方才就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世家小姐此时也偷偷议论起来。
“我们真是走大运了！十三郎怎么来了？”
“他往年从没参加过生辰宴……”说这话的小姐明显没有先前那位乐观，她苦起脸，“莫不是真看上那四公主了？”
“诶，你莫瞎说。司马绯那德行，寻常世家公子都看不上的，更何况是十三郎！”另一位小姐昂着头笃定道。
谢淼之前确实没怎么参加过谢蓉芝的生辰宴，大多时候都被其他事情耽误了，再加上他因为那不为人知的毛病本就不常赴各种宴会。
往年谢蓉芝的生辰他人虽然没去，可都会另外让人准备好礼物送去。
此时皇后娘娘也偷偷瞄了自家侄儿一眼。她知道今年淼儿能来，大概率是归功于现在还在凤仪宫里躺着的绯儿。
谢蓉芝不由地勾起唇角偷笑。
披着谢淼皮囊的司马绯感受着四面八方飘过来的视线，心中叹了口气。
今晚，注定不好对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