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瑶拎着一壶酒,两只烧鸡回到码头,正见到戚老大在茶摊上喝茶。


    一个四人的方桌被他一坐倒显得矮小起来,李清瑶径直走到他的面前把烧鸡和酒放下。


    戚老大抬头看了她一眼,司空见惯道:“女娃,找我什么事?”


    当铺老板说,如果有人想要找戚老大办事,就会拎一壶酒,两只烧鸡去找他,酒不开口,鸡不露肉,坐下来把事情说清楚,如果戚老大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鸡,就代表他同意替你办事,如果他只喝酒,说明这件事只能折中处理,具体细节还有的商量,如果他不吃也不喝,那你这件事是办不成的,只能把酒和鸡带回去。


    这些年来戚老大遇到来找他办事的人很多,可是像李清瑶这样的小姑娘却少。


    李清瑶坐在他的对面,没有先说事,而是问道:“戚老大怎么称呼?”


    “我家中老大,没什么名字,就叫戚大,大家伙抬举,喊我一声戚老大。”戚老大直爽道:“你找我什么事,直说就行。”


    “好。”李清瑶面不改色地编故事,“我家在南方,搞丝织的,这两年生意行情不好,就来这儿了解一下北方到底喜欢什么料子的丝织,正好看到码头在晾晒织物,冒昧请见,想问问戚老大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引荐一下?”


    “我就是一个管码头的粗人,青岩帮的事务插不上话,帮不了你。”戚老大连连摆手。


    李清瑶没有退缩,接着道:“我们也是今年产的丝多,想要卖个好价钱,可来城中打探一番,居然收得没有往常多了,今日又看见青岩帮在晒丝织,好似这些织物都不似往日值钱,因此我才冒昧来问这一句。若是戚老大不方便言说也不要紧,这酒肉就当我们结交一场,如何?”


    李清瑶话说得直爽,倒是颇合戚老大的胃口,让他不由地另眼相看。


    “你一个女娃娃,也出来行商?”戚老大问道:“家中人也放心?”


    “生意总是要走着才做的成,家中子嗣单薄,虽然我是一个女子,也理应分担。说句实话,第一次走商的时候心中真是没底,后来路走熟了,也就习惯了。”李清瑶神情真挚,戚老大的脸色也柔和了一些。


    “做生意的都是这样。”戚老大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其实同你说也没什么,你只要在城中多花些钱细细打听也能打听出来,只是这场青岩帮的丑事才平息没多久,大家都闭着嘴。”


    “前些日子,帮里的一个账房先生跑了,连带着拿了青岩帮将近一半的银钱。像青岩帮这样的大帮,为了方便,钱都存在银庄里,兑成汇票,需要用的时候再去钱庄支取,这样如果是异地采买也不用随身带大量银钱。”


    戚老大把实情一一道来,“那账房先生掌着漕帮大半的银钱往来,自然知道汇票在哪里拿,一口气拿了半数跑了。”


    “这件事帮主压了下来,外头的人本来是不知道的,但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传得满城都是,帮主私下怀疑是青虎帮干的,吩咐下来让我们盯着点青虎帮,今日我才抓了个奸细,八成散播的事就是青虎帮做的。”


    戚老大把事情缘由说完,李清瑶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看法,青岩帮的内部财政果然触了问题,只是她的看法却和戚老大不一样。


    如果青岩帮逃了账房的事情是青虎帮派人散播出去的,为了避嫌他们反而不会这么死盯着青岩帮,还要派人来另做探看。


    李清瑶探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送了酒肉,又和戚老大聊了两句,多是码头上的一些事,她着重问了问泥龟的事情,心中有了几分把握,准备等到正午码头的苦力都歇下来,再去瞧瞧那泥龟。


    和戚老大闲聊这几句李清瑶基本摸清了面前这个人的性子。


    戚老大,是北方人,因为得罪了当地乡绅,逃命来了北方,独自在码头上做活,无妻无子,因为在这个码头上时间待得久了,又是一副热心肠,慢慢地成为码头做苦力的头头,早些年因为码头苦力的工钱问题他还带头去角木蛟堂闹过——李业成手下十二堂是按照二十八星宿取名字的,二十八星宿本是四方,一方个各七个组成,现在李业成只有十二堂,四方分别有三堂,每两方六堂为一个副帮主统管。


    李业成也算是有野心的,若是真的让他发展出二十八堂,那整个业州的水路就尽入他的囊中。


    戚老大所在的码头就是东方首堂角木蛟堂管的,算是青岩帮下数一数二的大堂,因此这个码头的活计也不少,在贫民百姓眼中算是个肥差,像戚老大这种在角木蛟堂和码头苦力的中间沟通人应该早早被收入角木蛟堂中,这样既方便管理,又不会担心码头□□,可因为戚老大的脾气,却迟迟没有成为角木蛟堂的“正式工”。


    “我又不是没去谈过,他们说如果入了堂,一堆鸟事规矩不说,码头用工还要看他们的脸色。”戚老大不满道:“这些老伙计都跟我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做的好做的不好我都清楚,到了堂里就变成给钱的就做的好,不给钱的就做不好要辞了。那这个鸟堂还有什么好入的,谁爱入谁入,老子不入。”


    “这叫什么,嘿,这就叫招安,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也听过些书,古往今来,招安的能有几个好下场,都他妈被害得骨头都不剩,我就这样,该我拿的工钱我拿,一个人过得顺溜溜的,哪天干不动了,随便死在哪儿,生前承了我情的给我一副草席也行,一副棺木我也不挑,走得也痛快!”


    李清瑶笑笑,戚老大一脸横肉,看着吓人,其实是个心软的,和他要是能成为朋友,倒真是古代说的那种“两肋插刀”的朋友。


    “小姑娘,你别笑,我肯和你说这些事,也是把你当自己人,像你,这么小的一个女娃就要跑出来讨生活,也是可怜,我们其实算是一路人,能帮一把自然帮一把。”戚老大说的真诚,反而让李清瑶有些不好意思。


    李清瑶留下酒肉后辞别,戚老大目送着她远去,还颇为大方地说如果在城里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找他,李清瑶听完更愧疚了,走到城门边上的时候忍不住想要回头和戚老大坦白——按照戚老大的性子,最恨说谎蒙骗之人,李清瑶是想用他,可若是戚老大知道了自己是骗他的,恐怕也不能真心臣服。


    就在李清瑶顿住步子回头看的一瞬,正见到戚老大身边围了一圈他的兄弟们在分食那只烧鸡,戚老大只倒了一碗酒,在旁边慢慢喝着,有时还对其中的某个兄弟猴急的样子调笑一番。


    李清瑶瞧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暗叹一声,想还是算了吧,以后还有机会解释。


    “李……姑娘?”忽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斜里传过来,李清瑶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上,满脸堆笑地看着她。


    李清瑶在脑中搜罗一番,记得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没看见,没看见,宿主,快当没看见。”沉寂半日的系统忽然叫起来。


    可是已经晚了,李清瑶已经和来人四目相对,她甚至来没来得及装作没看见,来人就已经开始介绍自己。


    “李姑娘可能忘了,我们是见过的,就在这个码头上,我是角木蛟堂的堂主谢敏,姑娘自请修泥龟的时候我也在场,帮主说这片本就是我管,便让我今日带李姑娘来看看,谁知我去了总部姑娘不在,一问,才知道姑娘早早地来了。”谢敏下了马,把李清瑶往码头上领。


    李清瑶不好拒绝,自动走在谢敏的右边,想借着他的身形和马遮住自己,不要叫刚说过辞别的戚老大发现。


    刚顺利走到码头上,码头上做工的苦力被谢敏带来的人疏散开,李清瑶觉得戚老大不会主动迎过来,自己能好生看一看这泥龟再回去。


    沉船被锁链扣着早由苦力拉到了最边上,露出一滩坍塌的、但还有一人高的黄泥,里面还夹杂着干草,依稀能辨出是一个倾斜的立方模样。


    谢敏顺着李清瑶的目光看过去,说道:“李姑娘,这就是泥龟。”


    他瞥了一眼李清瑶的神情,似是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中看出她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东西。


    李清瑶中途被人拉过来心情本就不好,一贯冷着的脸更多了几分寒意,浑身上下 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谢敏就像没看见一样,继续热情道:“因为水位不同,从漕河转入码头需要这么一个泥龟进行缓冲,船上还要先绑好草绳,用来防滑,这些天水位上涨,船只运行更加艰难,前两日暴雨,入码头的船只都由老练的船夫掌着,运到最后两三艘的时候泥龟塌了,船只栽在水里,毁了货物。往常泥龟大半浸在水中,虽不能长久,每月修修补补,总是能维持两三个月,这个泥龟却是一个月前新建的,用的最牢固的黏土,混了石灰进去,从来没有修补过,一直是好好的,突然就倒了,帮主因此气愤,这一定是做泥龟的人从中克扣了银钱,做了这等次品出来,让帮主丢了钱财又丢了脸。”


    “好在李姑娘毛遂自荐,说自己有法子修这泥龟,李姑娘你看看,这都成一滩烂泥,如果这两日再下两场雨,连这摊泥都没了,要怎么修呢?”谢敏半是为她着想的样子,又半是像在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