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山还是那么的寂静。
陈辞拉着小满拾级而上，二人此次前来，未曾带多少仆从。
只两辆马车跟着，小满带了一些衣物和药膏，陈辞带了诸多的书籍之物。
正是盛夏时节，京中酷暑难耐，小南山树木郁郁葱葱，将头顶的骄阳遮盖住，留下的是满山的阴凉。
此时一阵风吹来，带来了丝丝凉气。
小满也高兴，前世她和陈辞多数日子都在小南山上度过。宛若寻常夫妻。
虽然他陪自己的时日短，但是恰是这人间烟火，让她难以忘怀。
小满含笑着望着陈辞，与他十指相扣。陈辞亦是觉察出她心中欢喜，紧紧的反握住她的手。
小满看着陈辞，他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外衫，内里配的确是天青色的内衫，头上着白玉冠，眼若星子，眉目如画，便看着他笑道:“有上界神仙，乘风而往，问我平安。”
恰好一阵风吹来，吹起了两人的衣脚，仿佛二人真的要乘风而去。
陈辞温柔的看着小满，她多数时候是沉静的，极少会如今日一般，有如此高兴的时候，还会与自己调笑。
陈辞一笑，柔声道:“所有众生，形色粗鄙，或大或小，皆由自心，我哪里有小满说的那么好？”
小满此时罕见的露出些小女儿家的姿态来，她道:“我自我心我欢喜。”
陈辞摇头，报以一笑，又道:“你喜欢就好。”
小满却拉着他的手快步走了几阶，笑着问他:“那你呢？”
陈辞此刻心中都是欢喜，因而笑道:“我心似君心。”
小满这才开怀的笑了起来，她像是一个少女一般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唇角勾起来，像是得到了独一无二的宝贝。
小南山的风景很好，山阶两侧种了许多的花，虽不似绿牡丹那般名贵，却也有一些意趣。
今年开春时，陈辞让府中长随在小南山移栽了许多的桃花，尤其是后山，种了一片的桃林，可惜现下已经是盛夏时光，桃花已然都谢了。
但山路两侧的花都还开的正好。尤以海棠，茉莉，来的最盛。
小满摘了一捧的海棠抱在怀里，栀子花的香气也沾染在她的衣裙上，她将怀里的花递给陈辞，陈辞给她捧着，就见她又去摘了一朵开的正好的栀子，轻轻的给自己簪到了耳边。
她笑着对陈辞说:“以前在府里时，我便常常想，我就如同这些普通的花儿，或许更像桃花吧！娇弱，好养活，因为太过于普通了，所以无人关注。也无人在意。”
她顿顿，又道:“时人多爱绿牡丹的名贵和兰花的高洁，谁会注意到山路旁的桃花亦或者栀子呢？”
陈辞一只手拿着那束花，另一只手去帮她簪好耳边快要掉下去的栀子，口中却温言道:“牡丹和兰花各有好处，我却独独钟爱桃花。小满，永远不要妄自菲薄，看轻自己，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善良的女子，就算没有我，也总有人会喜欢你的。”
小满反驳道:“不，我已经有世子了。”
小满看着陈辞，眉眼都带着笑意道:“世子就是那个最好的。”
陈辞也笑，是的，他们已经有彼此了。
别院的门扉敞开着，里面已经被提前来了的奴仆们打扫的干干净净，未雨和莹然以及陈辞身边常用的仆从将东西从马车上卸下了，都放进了房中。
小满想，或许他们根本不能在小南山待多久，山下的那些麻烦事就会找上门来，他们应该珍惜这最后的一段平静时光。
午间用完饭，陈辞练了一会儿剑，小满就坐在旁边给他缝制里衣。
陈辞收了剑，走到她身旁道:“对眼睛不好，别做了。”
小满将布料收起来，拿出帕子给陈辞擦汗，又轻声问道:“世子傍晚可有安排？”
陈辞道:“既然来了小南山，便一切都听世子妃的安排。”
小满捧来一杯温水，看着陈辞喝下，才道:“从小南山上看日落，极美。妾想邀世子与妾同看。”
陈辞笑道:“好。”
可惜这璀璨的日落，小满没能和陈辞一起看成。
傍晚夫妻二人收拾妥当。陈辞正在给小满披上薄衫，便见有王府的侍从来。
正是陈辞的亲卫副将，名唤姜程，小满对他印象很深。
那人来得急，面上因上山累出的汗还在面上挂着，一张脸也累的通红，还喘着粗气。
看见了陈辞和小满，便跪道:“参见世子，世子妃，臣有事要报。”
陈辞敛眉道:“姜副将，请讲。”
姜程道:“宫中有旨，令世子即可入宫面圣。”
陈辞皱眉道:“可曾透露是何事？”
姜程哽了哽，道:“听来传旨的内官道，好像是关于越州战事。”
陈辞听罢，忙唤人牵马，又给小满拉了拉肩上的薄衫，低声安慰道:“小满，你在南山，这里很安全，我的亲卫尽数在南山周围，等我回来。”
他朝小满点头，小满知道此去怕是很难再回南山别院来，于是含着泪点了点头。算是作别。
陈辞想将她抱进怀里，给她擦泪，告诉她别怕，但毕竟是在外面，人太多，因而只是又帮她整理了肩上的薄衫，便翻身上马。
小满注视他和姜程骑马下山。回首便让莹然给她准备笔墨。
她要给周语冰写一封信，要让江畔为他的出尔反尔和前世的背信弃义付出代价。
陈辞打马来到宫门，看见了自己的师兄亦鹤。
亦鹤见着他，调笑道:“我听王爷说，你和世子妃去了南山，怎么舍得下山来。”
陈辞却正色道:“师兄，越州军情有变，陛下传召我进宫，师兄怎么也在此处？”
亦鹤神色亦是一变，严肃道:“陛下命人请我卜上一卦。”
陈辞皱眉道:“关于什么？”
亦鹤无奈，苦笑道:“还能有什么，国运呗。”
陈辞拽住亦鹤的衣袖，劝道:“师尊曾道，不可泄露天机，否则天道不容，国运命脉，师兄这一卦，不能去卜。”
亦鹤安慰道:“师弟放心，我自有办法应付陛下。师弟快些进去吧，陛下想必等了好一会儿了。”
陈辞皱眉又叮嘱道:“师兄勿怕，我自会禀报陛下，师门有戒，不可妄观天象。”
亦鹤摇摇头，拍拍陈辞的肩膀道:“不吐真言即可，师弟不必为我周全。”
陈辞眉皱的更紧了，但他知道皇帝的秉性，因而也未再多言。
陈辞走进天禄阁，里面的场景让他为之一振。
梁武帝瘫坐在龙椅上，桌面上，地面上全部都是散乱的折子。
陈辞低头别过眼，行跪礼道:“臣陈辞，参见陛下。”
皇帝听见他的声音，仿佛才重新活过来，他用浑浊的声音对陈辞道:“你来了。”
又责令内侍给陈辞看座，这才哽咽道:“方才越州来了氐文，越州……越州失守了。”
陈辞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惊道:“陛下！”。
陈辞知道，兵败是迟早的事，只是这也太快了。
江畔带去越州的五十万大军，是南梁最精锐的军队。
陈辞吐出一口浊气，问道:“陛下，我军损失几何？眼下又在哪里驻扎？”
皇帝苦笑一声道:“已折了二十万有余，现下江畔已将军队撤回嘉州境内。可是北齐军队战力过强，江畔也在率军苦苦抵抗。”
皇帝低下头去，落下了浑浊的眼泪，又道:“只是嘉州并无多少存粮，站在粮草皆在睦州，离嘉州有五日路程，孤现在谁都信不过，只能将这重担托到你的身上。”
陈辞皱眉道:“陛下是想派臣去越州为诸军送粮草？”
皇帝抹了面上眼泪，又威严道:“不，你去越州替江畔，换他回盛京来，他让孤折了这么多将士，孤如何还能信他？”
陈辞道:“依臣之愚见，若是能两军停战止戈，我军休养生息，以待来日，方为良策，陛下以为何如？”
皇帝冷下眉眼，怒道:“天子一言，重如九鼎，既以起战，如何能停？难不成你要孤向北齐皇帝俯首称臣么？”
陈辞跪道:“陛下息怒，臣不敢。”
皇帝喘了一口粗气，脖子上的青筋都凸起，他眼中满是恨意，冷厉的对陈辞道:“太子是你的兄长，古人常道，长兄如父，单青城屠戮你兄，宛若杀父之仇，你此去嘉州，孤要听到的是捷报，世子妃这些日子也奔波良久，就留在盛京陪王妃吧。”
陈辞敛眉，只能承旨道:“臣领旨。”
皇帝似乎疲惫极了，他挥了挥手，陈辞眉间的忧愁更甚，蹙眉离开了天禄阁。
陛下……还是不信任他，竟想以小满和母妃为质，陈辞心里清楚，就算陛下不说，他此去也不会带着小满，说了要保护她的安全，嘉州之行，两军交战，最是危险的地方，他怎么舍得。
陈辞出了天禄阁，却未曾出宫，他立在宫门处等亦鹤。
那亦鹤倒是出来的极快，还笑嘻嘻的勾着陈辞的肩，笑道:“我已向陛下请旨，与你一起前往嘉州。不让你一人孤苦。”
陈辞却蹙眉道:“师兄是方外之人，何必理会这些红尘俗世？师兄离浮玉山良久，师叔心中也多有挂念，何不回浮玉山避世？”
亦鹤摇摇头，苦笑道:“你我挚友，再说我做了这南梁的官，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哪能说走就走？”
陈辞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自己是劝不动他，于是只好谢道:“多谢师兄一路相陪。”
亦鹤笑道:“你我同门，何必讲这些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