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满抵达盛京时,两军开战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
盛京中,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只是上位者无不喜气洋洋,而民众则都是苦着脸,他们的日子也就今岁才好些,一旦起了战事,又要抓壮丁入伍,又要缴纳更多的赋税,到时人该怎么过活啊!
小满那日明明听到了江畔应承过陈辞尽力缓一些时日,却没想到还是紧迫的开战。
不知是越州生了什么变故,还是江畔那日是欺骗陈辞,待他走后,就与齐兵起了争端。
本以为是齐人进犯,却没想到,竟是南梁主动进攻。
当然,单青城先杀章淮太子,后齐兵进犯越州,已是挑拨两国关系,等同于引战者。
可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这个道理,南梁满朝文武竟然不懂么?
小满不信,江畔自幼便久居军营,这么浅显的道理,早就应该熟记于心才对。
从前小满也不懂,后来陈辞死了,她国破家亡,终于也明白了,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对待战争,明君慎之,良将警之。而不是如当今皇帝与武将一般,只顾冒进之。
马车进了城,虽说越州来报,取得胜利,攻破了渭南城,可小满并未在百姓的脸上看到除麻木以外的其他神情。
天下人苦战乱久矣。
待进了城,小满的马车与陈朝辞的马车分而行之,小满依礼下车拜别陈朝辞,并开口向她讨要晴姜。陈朝辞倒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她抬着下颚,傲慢道:“你既然喜欢,那便送你了,左右我这人也不爱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说着,陈朝辞便放下了车帘,叫车夫驾马,一路向宫城而去了。
时至今日,她仍旧未将陈氏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这是她生而为嫡公主的权利。
陈朝辞这几日也是心情颇为复杂,南梁打了胜仗,她自然高兴的很,却也听说北齐主将也姓单,她心想莫不是单青城?
若是单青城亲临战场,会不会有危险?江畔毕竟是少年为将,若是单青城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自己以后又该找谁去要一个答案呢?
若是单青城能投降就好了,到时他向南梁称臣,也可保全性命,自己与他便能有再见的那一日。若是他不是故意谋杀皇兄,自己与他也能有一个好结局。
小满见陈朝辞走了,这才扶着晴姜的手上了马车,她当然不会真的信任这个侍女,背主之人,不可轻信,只是眼下还有用得着她的时候。
小满到府门时,陈辞已经在等着她了,见马车停下,陈辞向前将小满从马车上扶下来。
二人相视一笑,小满见他眉目间皆是忧愁,将他的手紧紧的握住。
二人执手进了王府。陈辞吩咐府中奴仆给小满备水洗漱一番,想着她这些日子一直在赶路,想必也是累了。
小满扯着他的手摇摇头道:“出去这么久,还未给父王母妃请安。”
陈辞点头,二人又去了主院,王妃见小满回来,又经历过前日宫中之事,心中竟然对她也有了一丝怜悯的意思。
左不过都是可怜人。宫中是吃人的地方,住着的也都是恶鬼。
王妃将小满扶起来,拍着她的手道:“苦了你这孩子了。”
小满有些吃惊的样子,说实话,前世的王妃,从未对自己这样过,当然也是和颜悦色的,却并没有几丝真情。
小满垂眸,弯唇对王妃道:“儿媳不苦,倒是吓着母妃了,害得母妃担心。”
王妃心里知道自己与儿子相处的时间怕是不长了,宫中的皇帝陛下估计很快就会宣旨让与杭进宫住,也想趁最后的日子对他夫妻二人好一些。
毕竟母子一场,也是缘分。
王妃忍着泪意,笑着对他二人道:“你们这两个孩子,离府也好些日子了,说起来咱们一家子竟很少一起用过饭,让长随去书房请你们父王来,今日在主院陪母妃吃饭,明日再启程去小南山。”
小满好奇的看着陈辞,他们不用在盛京住么?
陈辞扯出一个笑来,对小满道:“父王的意思,你这次受了惊吓,又受了伤,小南山清净,适合静养。”
小满着急的想说什么,陈辞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柔声道:“你不要怕,我随你一起去。”
小满看着陈辞的眼睛,这才抿着唇,点了点头。
一旁的王妃见他二人一副情笃模样,心下也叹真是天赐的姻缘。
一家四口在王妃处用了晚食,陈辞小满二人相携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满去净身沐浴,陈辞则是去了书房,他自幼时,每日便是书不离手。
自从赶赴越州,诸事繁杂,每日空时不多,因而自觉耽搁了,今日小满已然安全回到自己身边,虽心中忧虑越州战事,却苦苦求不得其法,便到书房略读书一卷,以平心中忧虑。
小满洗完澡,任由未雨和莹然给她上药,擦拭头发。一边对莹然道:“让那晴姜先跟着你吧,你心细,她的一举一动都要注意一些。”
莹然道:“是。”
小满着素白的寝衣,见陈辞并不在房中,猜测他可能去了书房,方才晚间,他就没有用多少饭菜,小满便吩咐未雨道:“让厨下上一碗莲子羹吧。”
未雨领命去了,小满看那小丫头垂着头,不敢看自己的样子叹一口气,她刚刚看到自己这一身的伤,应该又哭了。
未雨很快端来了莲子羹,小满见她的眼皮还是红红的,甚至有肿了的迹象,逗她道:“可是遇到了蜜蜂?眼皮被叮了好大的包,真是丑死了,也不怕没人要。”
未雨眼中的泪又滴下来,扯着小满的袖子撒娇道:“小姐就会欺负奴婢。”
小满道:“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你啊,快去给我准备明日的衣服,咱们明日去小南山。”
说罢,小满端着莲子羹去了书房,想着等会儿别忘了给陈辞收拾衣服才是,小南山虽然有他的衣物,却到底还是带一些,也方便些。
小满走至书房外,敲了敲门,里面的陈辞低声道:“进来吧。”
小满走进去,将门扉轻轻的关上,走到陈辞身前,将莲子羹放在一旁的桌几上。
陈辞抬眼,见是她,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她身前,拉着她的手坐在了一旁的小榻上,歉疚的说:“我一进书房,就忘记了时辰,这么晚了,怎么没有先休息?身上的伤还痛么?”
小满摇摇头,柔声道:“方才府医已经来瞧过了,说并没有什么大碍,疤痕也能去掉,世子不用太担心了。”
陈辞将书卷放在腿上,伸出一直胳膊将她抱住。
小满服帖的将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道:“世子看了很久书了,饿了么?妾给世子准备了莲子羹。”
陈辞放开她,含笑着点点头,小满起身将莲子羹端过来递给陈辞。
陈辞拿起调羹,喝了几勺便放下了,小满见他满面忧心,知道他心中挂念边关战事,于是劝慰道:“世子在担心越州之事么?”
陈辞点点头,看着小满的眼睛道:“嗯,齐兵显然有诈,有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我军既无充分准备,又侥幸齐兵退守燕都,溃败之势已成定局。”
小满安慰道:“人无常师,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文无定法。或许江将军心中自有丘壑也说不定。”
陈辞不想拿这些事来烦小满,无论如何,自己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陈辞叹一口气,再次拢住小满道:“希望如此吧。”
小满靠在他肩膀上,心里想着,自己会帮他的,最起码,那些挡着他的人,她都会想办法除掉。
最坏的结果,就是她和他一起赴死罢了。
夜色已深,二人执手去寝房休息。
小满给陈辞去了外袍,又去给他除掉腰带,想伸手除掉他发冠时,被陈辞握住了双手。
小满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陈辞将她抱进怀里,低声说:“好了,我自己来,你身上还带着伤。”
小满身上确实还痛着,尤其是腹部的淤青还未消散。因而并不想让陈辞看到她身上的伤口。
听了陈辞的话,便点点头,陈辞放开她的手,自己解了发冠,小满这时已经躺在床榻内侧了。
陈辞上了榻,放下了厚重的帷帐,伸出长臂将小满捞进怀里,一只手掀开她的衣袖,去查看她的伤口。
小满并不挣扎,任由他去查看,看他皱眉,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柔柔的说:“妾已经无事了。”
陈辞见已经涂过药膏,又将她的衣袖放下,抱着她躺在榻上。轻轻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哄她入睡。
其实只要躺在陈辞身边,小满便能得一夕的安眠,因而她很快就睡着了,呼吸绵长,像是睡的很香。
陈辞却迟迟睡不着,心里想着,若是越州,嘉州一旦失守,到时父王母后怎么办?小满又该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