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腥臭的，难闻死了。爹爹，你快去换衣服。”虞归晚捂住鼻子，嫌弃地别开身子。
“嘿嘿，囡囡，今天爹爹我赚了不少钱呢，明天一早带你去裁衣服。我听裁缝铺子的伙计说，今天新进了一批刺绣丝绸料，好看的紧呢。”虞大山把布袋里的铜钱数了又数，仔细缠紧，踩着凳子放在柜子上面的铁盆中，再盖上一块破抹布。
“爹爹，我还要买胭脂，还要买金钗。”虞归晚眼睛亮了亮。
“好好好，爹爹努力赚钱，给我的宝贝闺女买金钗。”屠户虞大山盘算着，明天下了市，再去进一批猪苗养着，猪圈也要再扩大，等到时候生意做大了，再雇个伙计。
“对了，爹爹，我让你给我买的香膏，买了吗？”虞归晚抱着一盆兰花猛嗅。
“买了买了。脂香斋最贵的玫瑰香膏。”
“爹爹！不是玫瑰香膏，是芍药香膏！”虞归晚气得跺脚。
“啊？我……我买错了吗？”虞大山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一个手握宽刀的屠夫，认得公猪母猪病猪死猪，分得清前腿肉后腿肉里脊肉，哪能辨别玫瑰花还是芍药花？
“没事，爹爹。你本来就不认识这些花花草草的，明天我自己去县城走一趟，把香膏换了。”
一听宝贝女儿要自己去城里，虞大山急了：“囡囡，你自己去可不行！你这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这娇娇弱弱的小身板，万一遇上歹人可怎么办！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那过世的娘亲交代？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虞家村是个贫瘠的小山村，方圆百里不过几十户人家。其中，知名度最高的就是虞大山家了。一是因为虞大山是个暴脾气的屠夫，旁人不敢招惹；二是因为五大三粗的虞大山，竟然生了个仙女般的闺女，虞归晚那张明艳动人的脸、白净细腻的肌肤、婀娜优美的身姿，倒像是流落民间的公主。幸亏虞归晚是村里的资深产婆亲自接生的，不然，村民们肯定要状告虞大山拐卖儿童。
当初刚生下女儿，李杏花就因为失血过多去世了。自此，虞大山就成了鳏夫，独自抚养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一把屎一把尿把宝贝闺女拉扯大。为了多赚钱，他也不再砍柴种菜了，转行当起了屠夫，替人宰杀牛羊。后来日子好了些，就开始自己养猪仔，去县城集市上卖生猪肉。
有一次在集市上遇见个替人写字的落魄秀才，虞大山掏出5个铜板，请那人替自己闺女起个好名字。老秀才问了孩子的出生时辰，掐指一算，说这个孩子是贵人命，有大福气呐，好命配好名，就叫“虞归晚”吧。这个老秀才还说，这个小囡以后是能嫁给状元郎的，必须得识字，不然错失了好姻缘可就追悔莫及了。虞大山当即把兜里所有的钱掏出来，请老秀才教自己闺女认字读书，这学费一付就是五年。
转眼，虞归晚在虞大山的百般呵护下，无忧无虑长到豆蔻年华，就如初绽的芍药花，回眸一笑百媚生，成为虞家村的高岭之花。虞大山担心闺女被贼人盯上，一直不让她出门。
去年底，趁虞大山赶集卖猪肉，虞归晚偷偷跑出来，想自己去县城里逛街买胭脂。没想到路上遇到歹人，那人见虞归晚貌美，打算调戏一番就绑起来卖去青楼。碰巧虞大山那天忘了带刀具，折返回家，正好路过，及时救下女儿；他将那贼人揍得鼻青脸肿断胳膊断腿差点残废，要不是有村民路过劝阻，虞大山恨不能将那人宰了去喂狗。
自此，虞归晚虽不敢轻易出门了。只有虞大山同意的情况下，才会不情不愿地扮丑，戴上头巾，脸上抹黄蜡，穿上男子衣服，跟在爹爹身旁出门。
“爹爹！天生丽质难自弃，长得美是我的错吗？难道不是那些坏人的错吗？因为长得太美，我就永远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吗？别人家的姑娘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结伴出门逛街，我每次只能扮丑，我也是个爱面子有虚荣心的姑娘啊！”
虞归晚泪眼朦胧，身子微微发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无处申诉。虞大山不知不觉眼里也噙了泪，心酸难过，觉得是自己没本事，才会让闺女受这么大委屈，他无数次想过，要是闺女长得普通一点就好了，平平凡凡过日子，嫁个靠谱的人家，生个胖小子，自己就含饴弄孙了。不过这些年确实是委屈了闺女，想来想去，还是因为自己窝囊，没钱又没权，天天把闺女关在家里，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囡囡，你看，你今年也十四了，咱村里这个年纪的女娃，都已经嫁人了。爹爹我每天忙着做生意，也顾不上陪你玩耍，你又跟村里的女娃们合不来玩不到一块儿去。虞家村的男娃们，我都知根知底，觉得他们都配不上你。我明天就托集市上的菜友们打听打听，看看县城有没有品行好的适龄男子，要是有合适的，爹爹就带你去相看相看。等亲事定下来，就有人替爹爹照顾你了，此后你们夫妻同行同住同玩乐，爹爹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了。”
“爹爹，你这么想把我嫁出去，是嫌我烦了吗？”
“不是的，囡囡。人这一辈子，是很孤独的，还会遇到很多难事儿。要是有个能说上话的人，互相搀扶，就会好过很多。你小时候，我去给你算过命——”
“然后，黄先生说我有贵人命，婚嫁改命，能高嫁状元郎——爹爹，你都说了一百遍了。可是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哪儿去找那状元郎？”
虞大山沉吟良久，终于，像根耷拉的大蒜苗：“好吧，囡囡。明天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带你去县城里转一圈。”心里却在想，这次一定要带上最快的那把杀猪刀防身。
虞归晚吃得饱饱的，心满意足睡了个好觉。
虞大山却在旁边的小山丘上，借着星光打磨杀猪刀。
早晨的第一束阳光照进小木屋的雕花窗。
虞归晚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去柜子里翻找自己新做的衣服，选来选去，最后挑了件鹅黄色月华裙，配件淡粉色短襦小袖，穿上后坐在梳妆台前描眉画唇。
虞大山没睡好，眼袋青肿，看起来无精打采，敲门进来，嘱咐闺女一些出门事项。
“囡囡，怎么穿了这么素净的颜色，上次做的玫红色水田衣和绿色长裙多鲜艳。”
“爹爹，这你就不懂了吧？能考上状元郎的男人，定然满腹经纶高屋建瓴，怎么会喜欢大红大绿的庸脂俗粉呢？必然是喜欢我这样清新脱俗的打扮。”
虞大山不好意思挠挠头：“爹爹不识字，不懂这些，听囡囡的。囡囡看书多，说的一定对。”
虞归晚心虚地低头找着首饰，当初爹爹花大价钱聘那个老秀才作她的教书先生，每隔几天就来教她读书认字，这一教就是五年。虽然认识不少字，可也没用在正途上，也就读话本的时候派上了用场。爹爹每次进城，都会按照她的要求，或借或买些话本带回来，她骗爹爹那是些长智慧明道理的好书，读的如痴如醉。
“爹爹，你昨晚没睡好吗？”虞归晚从铜镜中看到爹爹疲惫的样子，正在描眉的手停在了半空。
“木事，囡囡。爹爹身体壮得很，别说一晚上，就是三天三夜不合眼我也能将那些图谋不轨的歹人制服。有爹爹在，放心，谁也不敢欺负我的宝贝闺女。”
原来还是担心她的人身安危。虞归晚放下手里的螺子黛，起身来到爹爹面前，站在他身后给他捶背。
“爹爹，你别太担心了。黄先生不也说了吗，我是贵人命，既然是贵人命，肯定事事顺利，逢凶化吉，不然怎么能算是好命呢。况且，有爹爹你在我身边，谁敢打坏主意，他不要命了吗？你说是不是？”
“也是。囡囡，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的女儿吉人天相，自然是有神明护佑的。你收拾好了吗？我们这就出发吧。”虞大山打心眼里疼闺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你看，自己担心一整晚的事情，闺女轻巧几句话间，就打开了自己的心结，这样聪慧过人善解人意的闺女，可不是老天爷的恩赐么。
虞归晚打扮妥当，戴上顶绣花帷帽，随虞大山出了门。
山路崎岖，难走得很。她自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天又穿了裙子和软底绣花鞋，没走二里路，就累的气喘吁吁。转眼间，日头高了，太阳火辣辣晒下来，她娇嫩的肌肤顿时又疼又痒，头昏脑涨腿发软。
虞大山已经刻意放慢了脚程，还选了一条最好走的路，但是看见闺女受苦受累的模样，非常心疼，他上前背起闺女，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放下，拿出包袱里的水壶，喂她喝水，给她扇凉。
虞归晚喝了水，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看见虞大山那张黝黑的脸，她“哇——”一声哭了。
“囡囡，咋了，你哭啥，是不是累坏了。”虞大山手足无措。
“爹爹，是我不懂事。我两手空空什么也不拿就累成这个样子，你每天背着那么沉的猪肉，去赶集，得多么辛苦啊，呜呜呜……”
虞大山笨手笨脚想替闺女擦眼泪，又怕弄花了闺女的妆容，“傻囡囡，爹爹能跟你一样吗？爹爹是大男人，有的是力气呢。你嫌累咱就不去了，咱回家”
虞归晚掏出帕子擦擦眼泪:“不，我不回家，行百里者半九十，现在半途而废太不划算了。”
他们乘凉的这棵大树，树龄已经几百年，树干粗壮七八人合围也抱不过来。
虞归晚扶着树干，打算绕到树后整理整理衣裳。
“啊——”尖叫声响彻山谷。
“囡囡怎么了？！”虞大山拔出别在腰间的杀猪刀，冲过去。
大树背后，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躺在地上，浑身多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