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荼蘼花开,微风阵阵,花瓣纷纷扬扬,顺着窗棂飘进闺房,落在梳妆台上。


    虞归晚一双纤纤素手,从满盒珠翠中拿出一支镶珍珠银叶的簪子,递给丫鬟莺莺,然后继续低头看手里的话本。


    “小姐,这也太寒酸了。老夫人说了,让您今天打扮的隆重些。这次太妃寿辰,特意让宁王府承办,宣各家适龄姑娘参宴同庆,明面上是施恩给大臣家眷,其实是借机给宁王世子沈淮序选妻呢!”


    “哦。我根本就不想去,上次去钟书阁借的话本还没看完呢,现在正看到情节紧要处,我想留在家里看话本。要不……莺莺你替我去吧?”


    “哎呦,小姐,您可折煞我了。谁人不知,礼部虞侍郎家的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像下凡的仙女。我要是冒名顶替,一出门就穿帮了。求求您了小姐,我还想多活几年。”说着,莺莺利落地给自家小姐绾了个华丽的牡丹髻。


    “莺莺,你这也太夸张了。拆了拆了,给我绾个简单的双花髻就行。还有,祖母挑的这套衣服太俗气了,板板正正


    的倒像是李文茵会穿的衣服,还不如我新做的那身粉蓝色百褶如意裙好看。”


    虞归晚向来跟李文茵不对付。京城高门贵女多,互相攀比评价、拉帮结派。李文茵嘲讽虞归晚是脑袋空空的花瓶,等人老珠黄的时候将一无是处。虞归晚就说李文茵长得寡淡,纵然满腹诗书也嫁不出去。


    “对了,李文茵去吗?”虞归晚放下手中的话本。


    “当然去呀,小姐,她的父亲李大人可是吏部尚书啊,天子跟前的大红人。我昨天去铺子里给您买胭脂,正巧碰上她的贴身丫鬟秋砚,她说李小姐被端太妃相中了,只等沈大人点了头,太妃就让圣上给两人赐婚呢。”


    “给谁赐婚?李文茵和沈淮序?”


    “对呀。”


    “那可不行,李文茵要是嫁给了沈淮序,不得在京城横着走?不能让她得逞!”


    “小姐您也别生气,除了沈大人,这京中尽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我看前些日子来提亲的陆家三公子就不错。”


    “那不行。论家世,沈淮序是宁王世子;论才能,状元及第,官居三品刑部侍郎;论相貌,更是鹤立鸡群无人能及。那个陆三,如何能与沈淮序相提并论?”


    “可是,小姐,端太妃可是李文茵的姑母呢。在婚事上,自然会偏帮自家人。”


    “是沈淮序娶亲,又不是太妃娶亲。最后拍板的,还不是他自己?”


    “也是。”莺莺给虞归晚点上胭脂,看着铜镜中那张艳丽如芍药般的脸,不禁感慨一句,“小姐,你生的如此貌美,光看脸,你就赢定了。”


    虞归晚拿定了主意,精心打扮一番,只等中午的寿辰宴上艳压全场,让李文茵甘拜下风。


    临出门前,钟书阁的伙计来了一趟,把《才子佳人恩怨录》的终本送来了。还透露说,红袖盈泪先生此刻正在跟掌柜沟通下个话本的题材。


    虞归晚一听,眼睛都亮了:“红袖盈泪终于露面了?男的女的?多大年纪?哪里人士?《江湖侠侣对愁眠》什么时候更新?”


    送书的伙计挠挠头:“虞小姐,我急着出门过来给您送书呐,只看见了背影。要不,您与我一同回去瞧瞧?”


    丫鬟莺莺在旁阻拦:“不行,小姐,咱今中午有正事。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虞归晚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好莺莺,咱们坐着马车,带着这么多家丁护卫,能有什么意外?就路过钟书阁的时候,你陪我进去看一眼,就一眼。我要亲眼看看,我仰慕的红袖盈泪先生长什么模样,亲口跟他说我有多么喜欢他写的话本。”


    “那咱们说定了,小姐,等会儿我陪你进去看一眼,跟话本先生说句话就赶紧出来,千万不能耽误正事。不然我会被老夫人骂死的。”莺莺非常为难,自家小姐主意大,自己肯定拗不过她,只能勤加提醒,关键时候别出岔子。


    “莺莺最好了,等回来,我差人给你做几件新衣裳。”虞归晚点点莺莺的额头,一双眸子里流光溢彩。


    收拾妥当,一辆搭着绣花软轿的马车出了虞府,同行的除了虞归晚的丫鬟莺莺、钟书阁的伙计,还有八个身强体壮家丁打扮的壮汉。这是虞江特意为女儿请的保镖,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虞归晚因为昨晚通宵看话本,早晨又吃的有点多,这会儿坐着软轿,倚着丝枕,随着马车的颠簸,昏昏沉沉。


    没一会儿,有人敲窗。虞归晚拉开帘子,莺莺气鼓鼓的脸出现在面前:“小姐,前面的路封了,不让过。说是刑部的人在办案子。我跟他们说是虞侍郎家的小姐出行,他们竟然丝毫不给情面,还说什么要是耽误办案,先把我抓起来。”


    刑部?难道沈淮序也在?


    虞归晚想下车一探究竟,却听到钟书阁的伙计说:“虞小姐,既然前路不通,咱们从东巷绕过去也行,正巧书阁的后门就在东巷,比走正门还近呢。”


    也是,还是见红袖先生更要紧。


    “朝廷办案要紧,咱们还是从东巷绕路吧。”


    “好吧,小姐。”莺莺撇着嘴,瞅了眼钟书阁的伙计,生怕他出什么幺蛾子,示意他老实点。


    京城遍地的皇室宗亲、达官显贵。要是虞江只是个三品礼部侍郎,她的女儿即使倾国倾城,也不可能在京城如此骄横。但是,虞归晚的母亲林知韵跟当今皇后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皇后更是早早认了虞归晚作干女儿。皇室子嗣稀薄,这些年,皇后膝下仅有二子,已然把虞归晚当成亲生女儿疼爱。


    虞归晚上次见沈淮序,还是在宫里。花朝节前,虞归晚特意吩咐巧手的厨娘做了百花糕,亲自摆盘装进食盒,并带了今年最流行的花神灯样式,进宫讨皇后娘娘欢心。


    没想到在路上碰见了李文茵。冤家路窄,可巧的是,李文茵左右的丫鬟也提着一盒糕点一个花灯,就连花灯的样式,都一模一样。


    “虞妹妹,我知道你懒得动脑子,可是也不必事事都原样复制吧?”


    “呦,原来是京城才女李文茵啊。你不在家里吟诗作对伤春悲秋,跑来宫里做什么?来求着太妃给你选个好夫君吗?”


    李文茵脸红了:“虞妹妹,你比我还要小一两岁呢,说这些嫁娶的男女之事,也不嫌害臊。”


    虞归晚将鬓旁的发丝别到耳后,“唉,长得太美也是一种困扰。来我家求亲的人太多,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姐姐你已是及笄之年,为何还没有定下亲事?”说完,上下打量李文茵一眼,又将目光停在她脸上,微微叹口气,“姐姐,你今天敷的粉太白了,脸跟脖子颜色不一样。”


    李文茵又气又恼:“如今,太妃规训宗族子弟,娶妻娶贤,像你这般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花瓶,有谁心甘情愿娶你?”


    虞归晚故作羞涩:“有很多啊,比如,沈淮序。”


    果然,话音刚落,李文茵表情僵硬。虞归晚暗自得意,谁不知道,沈淮序才貌双全、风华绝代,是全京城女子的梦中情郎,李文茵恃才傲物,肯定也对他垂涎三尺。她在这里混淆视听,故意让李文茵误会,就是要气死李文茵。


    虞归晚一回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沈淮序就站在她身后。绯色的官服衬得他剑眉星目、玉身长立,通身的气派恍若神明。


    “那个,序哥哥,你不必特意在这里等我的。我去皇后那儿陪她说会儿话,一时半会走不了,咱们改天再约吧。”虞归晚温柔小意,嗓音甜美似浸润蜜糖,说完话便娇羞地跑开了。


    李文茵当场石化。


    倒是沈淮序,盯着虞归晚的背影看了会儿,若有所思。


    虞归晚躲在宫墙后面,心跳如雷,捂住脸:“莺莺,我好像闯祸了。”在当事人面前说谎,太丢人了,老天保佑,他千万不要在李文茵面前拆穿自己。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沈淮序。


    东巷是条铺石小路,不太平整,马车毂轮进了坑,颠簸的厉害,轿厢随之摇晃。


    “小姐,到钟书阁了。”莺莺掀开轿帘。


    虞归晚晃晃脑袋,将思绪从回忆拉回现实。整理仪容,踩着马凳下了轿。


    钟书阁的伙计跑进又跑出:“虞小姐,我刚刚问了掌柜,红袖盈泪先生还没走,此时正在楼上雅间喝茶呢。”


    莺莺跟在身侧:“小姐,我陪您上去看看,咱跟红袖先生说两句话赶紧走,端太妃一直不太待见您,要是您去晚了,她肯定又要找茬难为你了。”


    虞归晚点点头,刚要跟莺莺一起上去,就见伙计拦在了身前。


    “虞小姐,您也知道,如今这全京城最火热的话本,全出自红袖盈泪先生的笔下。有多少达官贵人争抢着想见先生真容,都没能见成。如今,先生破例同意见小姐一面,已是可遇不可求了。您怎么能捎带其他人上去呢?”


    “你这个臭男人,是不是要对我们小姐图谋不轨?我跟你说,我们小姐可是吏部侍郎的独生女,当今皇后的干女儿,要是她出了什么事,砍掉你们全家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赔罪的。”


    “扑通——”伙计跪在地上,“小姐饶命,我就是个小小的书阁伙计,掌柜怎么说我怎么做,哪敢动什么歪心思。”


    这时,钟书阁的掌柜钟道年走出来:“虞小姐,失迎失迎,我这新招的伙计不懂事,也不会说话,您别与他一般见识。红袖先生规矩多,确实不便见第三个人。这样吧,我陪您上楼走一趟,也让下人们放心,您看,这样可好?”


    虞归晚拍拍莺莺的手,示意她放心,又让跪在地上的书阁伙计赶紧站起来,随后跟着掌柜进了书阁,上楼。


    每上一个台阶,她的心情就更激动一分。红袖先生最近连载的那个《墙边芍药惹人怜》,有些情节她还不明白,马上就可以当面跟先生讨论了!


    二楼雅士,有个身着青衫的文人正对窗饮茶,背影看上去异常清瘦。


    “红袖……”虞归晚话还没喊出口,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