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郢城格外的冷,寻常人家到子时三刻早已进入梦乡。
然而林家却是个例外。
夜深人静之时,赤龙帮中却仍有一间屋子亮着灯。林家正院之内有一位身着墨色长袍的中年人在卧室中来回踱步。
此人正是赤龙帮帮主林道堂。这时,他派出去的徒弟迟迟未归,心中不由地打起鼓来。
他买卖“货物”已是做了数年,怎地今日却出了岔子?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细抿了一口茶水。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竟浮现出往日那惊心动魄的场景。
原来几年前,他的小女儿便在一次外出时险些被歹人掳去。
不过幸好他手下护卫小姐的丫鬟和小厮都是颇有些武艺的高手,对那歹人是一路穷追不舍,将其逼到死角。最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歹人只能作罢,落荒而逃。
然而那歹徒虽未得逞,但林小姐被掷回之时,却已然遭那歹人毒手。她小小年纪肋骨竟然断了两根,又因为惊吓过度,就此一病不起。
也正是这个原因,林老夫人才开始逐年举办寿宴想要借此由头,一来为她的小孙女冲冲喜气,二来是广收五湖四海的珍稀药材,兴许其中便有些可派上用场。
只可惜,这林承敏的状况每日愈下,一连数年却丝毫不见好转。她的娘亲故常伴女儿左右,几乎寸步不离。
不久之后,有一位江湖郎中登门,自称是金匮谷的大夫,素闻林帮主威名所以特来拜访。
这“金匮谷”是江湖上颇为有名的医谷,其谷中大夫妙手回春之能名扬江湖。林道堂曾经几次三番派人前去,都未能将这百忙的金匮谷郎中请来,却不想此次他们居然自己登门医治,自是心中大喜。
那来访的郎中言道:“我此番前来是要帮林帮主令媛恢复体魄。但我却有一个要求,还请林帮主帮忙。”
林道堂听到这大夫准备出手医治,便是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急忙应道:“先生请讲,我能办到的定竭力去办。”
那郎中轻声道:“如今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若能得林帮主这般慈悲心肠之人出手相救,想来他们便是方可渡过难关。”
林道堂闻言心道:“无非就是开设粥棚,施恩百姓,有何不可?只要能将我女儿治好,便是将这粥棚开到京城去,又有何难?”
此后数月,经此人医治,这位林家小姐果然日渐好转,很快便又活蹦乱跳,恢复生机。
林道堂在自家祠堂是拜了又拜,觉得祖上积德,如今福报加身,定是已经平安渡过此劫,便长舒了一口气。
可就在全家人都沉浸在林承敏好转的大喜之中时,一场变故又再次袭来。
短短几月之内,林道堂竟接二连三地收到匿名书信。而那书信中的内容更是令人不寒而栗,竟然是要他交出自己的女儿,方能保住赤龙帮的安宁。
此言虽狠,但林道堂哪里能受得了这种威胁,他根本不将此类来信放在眼中,权当是歹人上次行凶未成,便再来恐吓。
直到半月前又一封密信被放到一个黑色木箱之上,送到赤龙帮门前,林道堂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一大清早,管家打开大门便发现此物,急忙送到林道堂手中,由他过目。
林道堂一打开,一股浓重的恶臭就扑鼻而来。
那木盒之内竟装得满满当当,尽是人的手指!
众人大惊之余恍然明白,连日以来林家宗族子弟接连失踪便是这密信之人在背后搞得鬼。
这些人定是报复上次偷袭林家小姐未成,便转而对赤龙帮内的林家血亲下手,如此血腥残忍的做法便是对林道堂加以报复。
而那信中明白写到,林家小姐生辰八字极好,江湖上有前辈高人欲食其血肉,故要林帮主牺牲爱女,否则迟一天他们便要杀死林氏宗族中的一人。
一时之间,听到这信件内容的帮内长老全都人心惶惶。
林道堂和众人皆明白,这人就是想用林家子弟性命相要挟,迫使林道堂牺牲爱女,来换得帮内风平浪静。但他们哪里能将林小姐交出,众人皆一筹莫展。
与此同时,一位不速之客也前来夜探林家府邸。
某天深夜,林道堂本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忽然,一记梅花镖从窗外径直飞入,他反手接住一枚,却不料另一枚则从门口袭来,直直钉在他床沿之上。
所发之劲力道惊人,那枚飞镖竟然半个镖身都没入了实心红檀木中。
而这镖上赫然扎着一张褐色绢布条。
“谁?谁在外面!”
林道堂拔下飞镖,赶忙起身,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却见外面除了守夜的小厮别无他人。
他穿上衣服,提起软剑,跑到庭院之中,纵身一跃便跳至房顶,飞檐走壁,一连跨了西边四间厢房,向下俯瞰张望。
只见幽深寂静的庄园之中,丝毫没有什么神秘人的身影。
他口中咒骂一句,跳下屋顶,对着那两个打瞌睡的小厮就是一顿耳光。直抽得他二人瞬时脸部血肿,口中不住求老爷饶命,但林道堂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直到他二人均昏死了过去才肯停手。
这一番动静,已经将住在侧房中的众弟子惊醒,那马俊英和林承嗣分别提着家伙从房中跑出,神情急切。
“爹,发生什么事了?”
“师父!”
林道堂扬了下手,示意他们住口。
“方才有人向我屋中射入飞镖,我已经查看过,周围已无那人踪迹。”
“可是爹,那人万一藏在什么隐蔽之处,您未能发现呢?我们几个还是去找找吧。”
林道堂眉毛竖起,怒目呵斥道:“你老子尚且接一镖不中,那人武功自然不差,倘若他想对我出手,自然会接连发镖。而若他想藏,便是你们找上一夜,也未必能发现他的踪迹!”
林承嗣见自己说错了话,当即住嘴。
那几个弟子则紧跟在林承嗣身后,随着林道堂返回屋内。
未等林承嗣进门,林道堂便已经打开了手中握紧的绢布。
然而这绢布已经被他纂成一团,更有些许字迹已经被汗水浸湿。方才他突然接到这枚飞镖,他在明,对方在暗,手接第二镖未中,当知对方是高手,心下一急,竟豆大的汗珠自手心沁出。
他只见这纸条上的字迹,清雅俊秀,然而内容却是触目惊心:“令千金元阴初蕴,资质天成,恰合吾主神功之引。此乃她之造化,亦尔林家之殊荣。
兹定于三日后子时,请林帮主亲奉令爱于城西乱葬岗。
若允,他日灵光普照,尔赤龙帮可为本教外门行走,享百年香火供奉。
若不允,则赤龙帮总舵上下八百余口,皆为吾主神功血祭之薪柴,帮主可自择棺木矣。”
而此绢布背面竟然绣着一只火凤,这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魔教三大派之一的血霄楼的图案。
正待林承嗣等人想要凑近观看之时,那绢布竟然登时自燃。
林道堂忙脱手甩出,绢布顷刻间便化作一缕青烟。
“爹,那信上说了什么?”
林道堂沉默片刻,言道:“血霄楼,原来近来屡屡作案的幕后凶手竟是血霄楼的人。血霄楼要修炼邪功,他们要寻你妹妹去做那练功的童男童女!”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什么?”
林承嗣后退几步方才站定,眼中惊恐和迷惑交织。
“过几天妹妹刚满十一岁,这魔头居然要用童男童女吸血练功,当真是可恶至极。”
林道堂声音沙哑:“三日······只有三日之限······”他抚了抚长须,“诸位,都说说看吧,此事该如何应对?”
其中那位略年轻些的掌事一拍桌子怒声道:“岂有此理!竟然打起我赤龙帮的主意,我们赤龙帮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岂能向这等邪魔外道低头?我们做好准备跟他们拼了!”
然而白胡子长老却立刻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拼?你拿什么跟人家拼?这血霄楼虽然远不如我赤龙帮建派时间久,却练得一手邪毒功法,短短数年便成为魔教中鼎鼎有名的门派。更何况,他们随便一个门人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飞镖和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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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送入房门,也就有足够的能力可让我等死得不明不白。”
“孙长老说得没错。”站在一旁的马镜冲挺身言道:“我们若与那血霄楼硬拼,除了人数上略占优势便再无任何方面占到上风。这样便无异于以卵击石,届时玉石俱焚,赤龙帮百年基业便会毁于一旦!”
马镜冲的一席话如同一记重锤,刚好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这厅堂之中,再次陷入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林道堂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他又向身旁的妻子望了一眼,缓缓开口:“那便······将敏儿送出去吧,就当她为了我赤龙帮做出了牺牲······”
“不行啊,师父!”
“师父不可以,小师妹她才十岁,怎可将她送出去。”马俊英在一旁叫道。
屋中弟子齐声哀求,期望林道堂能够回心转意,打消这个念头。
“爹,不可啊,咱们怎么办啊,这血……血霄楼,江湖上闻者丧胆,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这纸条上说血霄楼急需特定日子出生的童男童女练功,而林大帮主的千金正是此生辰八字。
“住口!嗣儿,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大夫人突然开口。
“硬抗也不可,忍痛将敏儿送出也不可,你们到底要我那般!”林道堂一掌拍在红檀木桌之上,那桌子登时四腿断裂,倒塌在地。
堂中众人见林道堂已然动了真气,皆向后退了几步,不再言语。
顷刻间这议事厅便陷入的了一片死寂。
过了良久,林道堂缓缓向几位长老和弟子道:“你们且都退下吧,此事待我细细考量,容后再议吧。”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想来是因为自己未能为帮主分忧而倍感羞愧,纷纷告辞离开。
而马俊英本欲再说,却被一旁的堂哥拉住手臂,示意他莫要开口。
几名弟子见师父生如此大气,不敢再作停留,忙跑了出去。这堂中众人顿时只剩下他和妻子以及那位名为林宽的管家。
林道堂只觉得全身酸软,竟一头栽在了木椅之上。他轻声叹道:“莫非是天要亡我林家,要亡我赤龙帮?”
就在此时,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喀喇喇”的碎裂之声。
一道身影猛然窜入房中,正落在林管家身后。只见这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嗖!嗖嗖!”连出两下分别击中管家和大夫人穴道。他二人功夫都不弱,可却未能反应过来便已经晕了过去。
“何方宵小!”林道堂一声低喝,惊怒交加之余,拔出身后软剑,一道寒光直指那人背心。
然而那人闻声却不闪不避,只慢慢转过身来。室内的烛火之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林道堂的剑尖在刺向他胸膛前的一刹那,硬生生停住。
此人尽管早就褪去了白日里那一身朴素的青衫,露出“锃光瓦亮”的头顶,一双眼睛沉静锐利,再无半点温吞之态。
“是你?”
原来此人正是医治好林承敏的那位金匮谷郎中先生。他此行去而复返,只不过这一次已全然变了一副样子,原来他竟是一个和尚!
“老衲,法号苦禅。”
林道堂即刻收手,他二人随后便进入密室之中,彻夜详谈,而这和尚也为这林道堂又支了一招,这一招不光可让他林家甚至整个赤龙帮都能逃过一劫,更是能挣个盆满钵满。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赤龙帮内竟再无任何林家子弟受到牵连,那歹人也没有再咄咄相逼讨要林家小姐。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归于了往日平静。
然而郢城城中孩童失踪的案件却不断发生,一连数年,谣言四起。有人说是山鬼下山来捉孩子,有人说是西山那伙强盗作祟······
林道堂还似之前那般开设粥棚,救济过往的穷苦百姓,人人都称赞他们夫妇皆是一副“菩萨心肠”。
然而无人知晓,每到傍晚,夕阳西下之时,林家老爷总是要登上赤龙帮的高楼之上去眺望远处的粥棚,亲眼看着那些自由自在嬉笑玩耍的孩童,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