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楼,后院,柴房。


    呛人的木屑混着泥土味儿直钻鼻子。


    每动一下。


    尘土纷飞。


    但就在这种环境中,叶青却没有任何口罩,就这么口鼻暴露在空气中,努力地把零散的柴火码成垛。


    他才六岁,个子矮,还“受了伤”,搬起半捆柴就晃。


    “磨蹭什么!”


    一声粗喝砸过来,却是柴房管事王有孝,仅仅见到叶青晃这么一下,就开始呵斥。


    纯粹没事儿找事儿。


    但没办法,这就是他的差事——以前可没有柴房管事这么亦步亦趋地盯着干活。


    显然他也是崔老鸨派来的,专门找事的。


    这不。


    叶青刚把柴火放到垛上,王有孝就突然上前,狠狠一推。


    啪!


    叶青顺势往后一倒,手肘擦过粗糙的柴堆。


    火辣辣的疼。


    “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偷奸耍滑!”王有孝啐了一口,“堆个柴都堆不稳!”


    叶青爬起来,低着头不说话。


    眼角余光扫过手肘,一道红痕清晰可见。


    不够。


    他拿起一根细柴,假装要递到垛顶,王有孝果然又来挑事,抬脚就踹向柴堆。


    “放错地方了!瞎吗?”


    柴垛晃了晃,几片碎柴掉下来。


    叶青“哎哟”一声,故意往旁边一歪。


    脸颊蹭到地上的碎石子,脚踝也“不小心”磕在木墩上。


    他摸了摸脸,指尖沾了点灰,掩盖住轻微的红肿。


    这才差不多。


    按照和杨永的约定,两人若是断联,那杨永就会求助于新任知县,按照天数推算,现在就是接风宴的日子了。


    而自己就故意把自己弄惨,到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当然。


    这只是看着惨。


    实际上大部分都只是划痕,一两天就能消退,根本没什么影响。


    刚想到这,外面突然传来骚乱,脚步声杂乱,还隐约夹杂着呼喊:


    “叶青!”


    “把人叫出来!”


    来了。


    叶青眼神一动,抱起一捆柴火,脚下故意一滑。


    “哗啦——”


    柴火散了一地,几根还滚到了王有孝脚边。


    “反了你了!”


    王有孝勃然大怒,转身就抄起墙角的竹条,竹条带着风,就要抽下来。


    “叶青错了!管事别打!”


    叶青抱着头,声音里满是哭腔,喊得格外大声。


    “住手!”


    一道怒喝传来。


    两个穿着公服的差役冲进来,一把攥住王有孝的手腕。


    “你敢动手打神童?”


    差役看到地上的柴火,再看叶青满脸灰污、手肘红肿的样子,脸色瞬间沉了。


    他们是知县刘建勋派来接人的。


    要是把“神童”打成这样带回去,怎么交差?


    “误会!都是误会!”王有孝慌了,手里的竹条掉在地上。


    “误会个屁!”


    领头的差役抬手就是一拳,砸在王有孝脸上。


    “知县大人要见这孩子,你也敢动?”另一个差役也上前,对着王有孝拳打脚踢。


    王有孝抱头蜷缩在地上,疼得直哼哼。


    “叫叶青是吧?跟我们走。”差役转向叶青,语气缓和了些。


    叶青点点头,低着头跟在后面。


    过了垂花门,进入弄玉楼前院。


    快要抵达目的地时,正好撞见弄玉楼的崔老鸨。


    崔老鸨看到叶青这模样,又看了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王有孝,心里咯噔一下。


    醉仙楼雅间。


    丝竹声早已停了,气氛有些凝重。


    刘建勋坐在主位,脸色不太好看。


    当差役领着叶青进来时,全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看到叶青瘦小的身子,满脸灰垢,脸颊上的红印,还有手肘处渗出的血丝,刘建勋猛地一拍桌子。


    “岂有此理!”


    他指着跟进来的崔老鸨,怒喝道:“你们弄玉楼什么情况?这孩子才六岁!你们就是这么待他的?”


    “良心被狗吃了?”


    崔老鸨彻底懵了。


    自己是交代要教训叶青,但此教训非彼教训,更偏向于言辞辱骂,就算动手,最多也是推搡一下或者打屁股,怎么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这他妈伤是哪来的?


    崔老鸨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被刘建勋的怒气逼得说不出话。


    没办法,只能先认下。


    “大人息怒,是我们管教不严……”


    “管教不严?”刘建勋冷笑,“这是管教吗?这是虐待!”


    崔老鸨不过是个老鸨,哪儿被知县这么瞪过?顿时急得满头汗,偷偷往旁边瞥。


    视线落在县丞张远身上,不停递眼色。


    别人不知道,只以为弄玉楼是个普通富商的产业,但崔老鸨身为核心人员,却是深知,弄玉楼背后真正的主人是县丞张远。


    此时自家有事儿,县丞大人快救命啊!


    张远皱了皱眉。


    新官上任三把火,刘建勋刚来,一把火还没烧,如今可别被他找到空子,把第一把火烧到弄玉楼,拿弄玉楼立威。


    想到这儿。


    张远轻咳一声,开口道:“知县大人,稍安勿躁,这是人家的奴仆,管教偷懒的下人,本是常事。”


    “咱们就算是父母官,管不着人家的家事吧?”


    这话一出。


    刘建勋的怒火顿了顿。


    理是这个理,但他就是看不惯这个。


    “他不是普通奴仆!”刘建勋沉声道,“他可是杨秀才说的神童!”


    “神童?”张远挑了挑眉,“大人,那只是一说,是不是还不准呢,万一……是杨秀才为了面子,故意造神呢?”


    “你胡说!”


    杨永立刻站起来,怒视张远:“我弟子叶青,天赋异禀,绝非造神!”


    “空口无凭。”张远淡淡道,“六岁神童,总得有真本事才行,正好,你不是说他出口成诗吗?”


    “不如现场考较一番?”


    他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有幅《竹石图》,还没题诗,就让他以此为题,一刻钟内作诗一首,如何?”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都倒吸一口凉气。


    《竹石图》!


    这画讲究风骨,常用来喻人,满是人生哲理。


    仓促之间,别说六岁孩子,就是老秀才也未必能写出好诗!


    “张县丞,这未免太刁难了!”刘建勋皱眉。


    “大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张远寸步不让。


    杨永也急了:“六岁孩童,怎能如此苛责?”


    双方争执不休。


    然而……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却是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一瞬之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