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果然被弄玉楼辞退了。
弄玉楼给的理由是——贵夫人怒闯内院,触犯青楼隐私。
对此。
杨永不以为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自己又不是清倌人那边的教习,只是兔爷的教习,兔爷们再有隐私,在秀才公的功名面前,又算个屁?
更何况是你们弄玉楼的看守没拦住,坏了秀才公的名声。
真要闹起来。
指不定谁输。
只不过……
杨永并没有闹,他知道弄玉楼辞退自己的真正原因——收叶青为徒。
自己若闹,岂不是坐实了弄玉楼的被害妄想?
所以。
面对弄玉楼的辞退,杨永只是面带歉意地接受,神色上充满了对家有虎妻的无奈。
但回到家后,他却开始行动起来。
第一步,迈出家门,再次开始参加文人聚会,尤其是县学生员们的聚会。
第二步,时不时挑起对新任知县的讨论,展示自己的好奇。
第三步,接受县学邀请,参加给新任知县的接风宴。
一反他之前因为身体残疾,郁郁不得志,从而喜欢宅家的常态。
没办法。
这是叶青和他之前商量好的。
若是弄玉楼做出最凶的反击,让师徒俩断联,那他们就必须请外援了。
而外援……
就是那新任知县刘建勋。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刘建勋刚上任,第一把火都没点,又不涉及本县的老牌势力,正好插手。
正巧,这位新知县据说是个饱学之士,再加上辖区出了神童算是政绩。
不管怎么说,刘建勋若是知道了,总不好不过问。
而一旦过问,那就是机会……
……
……
是夜。
县城最大的醉仙楼,被官府包了,红灯高挂,丝竹声飘得老远。
主位上,新任知县刘建勋正坐。
两边是县丞、主簿,下手全是本地士绅、有功名的读书人。
杨永一瘸一拐进了雅间。
瞬间,几十道目光扫过来。
因为故意的,所以他只穿件洗白的青布长衫,袖口还磨了毛。
和周围绫罗绸缎的宾客比。
格格不入。
再加上那条扎眼的瘸腿,每走一步都晃,很难不引人注意。
更重要的是……
他曾经,在这县学里也算是一个传奇。
“哟,这不是杨永兄吗?”
尖细的声音响起。
角落站起个胖子,面白无须,穿宝蓝锦袍。
是杨永当年的同窗,赵德发。
此人屡考不中,靠家里捐了个监生,在县城里装大尾巴狼。
赵德发端着酒杯,故意拔高声音:“我当是谁,原来是弄玉楼的杨教习!”
“今日不用教那些兔爷弹琴,有空来赴宴?”
雅间瞬间静了。
青楼教习本就不体面,还是教兔爷的,在读书人眼里,这是辱没圣贤书。
有人撇嘴,有人捂嘴偷笑。
县丞眯起眼,却没说话。
杨永只是个穷秀才,犯不着得罪赵德发,而且赵德发刁难杨永,对他并无坏处……
主位的刘建勋却是皱了眉,他刚到任,不想闹出事。
正要打圆场,却见杨永神色未变。
理都没理赵德发,径直走到角落空座,倒了杯冷茶,慢悠悠抿了一口。
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把赵德发憋得够呛。
“怎么,默认了?”
赵德发追到桌前,居高临下:“当年你还说致君尧舜上,如今教兔爷儿?”
“这落差,够大啊!”
“要是先生泉下有知,能气活过来!”
这话戳了痛处。
有人看向杨永,眼神带了怜悯。
杨永放下茶杯,缓缓抬头。
声音不大,却清晰:“职业无高低,传道授业,何来沦落?”
“哈哈哈!”
赵德发笑得前仰后合:“传艳曲,授迎奉之术?”
“别自欺欺人了!”
“你教的可是兔爷,就算学出来了,也是一辈子困在青楼!”
“鸡窝未必不能出凤凰,再说了,谁说我只教小倌儿?”杨永突然提高音量,眼神锐利,“很不巧,我刚收了个徒弟,才六岁,却能出口成诗,乃是百年难遇的神童!”
“神童?”
赵德发嗤笑:“青楼小厮,六岁?为了面子,编瞎话也不挑?六岁娃娃,三字经都背不全吧!”
众人纷纷点头。
青楼小厮,能吃饱就不错了,六岁神童?天方夜谭。
杨永不在意质疑,挺直腰板:“我杨永落魄,却不妄言!此子叫叶青,弄玉楼小厮,才拜我为师不久。”
“前些日子我考他,以‘劝学’为题。”
“他张口便来——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诸位都是饱学之士,此诗如何?”
雅间瞬间死寂。
丝竹声都停了。
众人面面相觑,全是震惊,这是一出,绝对位列劝学诗第一!
别说六岁,就是老秀才,也未必写得出来!
赵德发的笑僵在脸上。
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再半吊子,也懂诗的好坏,这诗,绝不是编的!
“此言当真?”
主位传来激动的声音,刘建勋身子前倾,眼神发亮,他刚到任,正愁没政绩。
辖区出个神童,可是天大的功劳!
既能露脸,又显文风昌盛,对仕途,百利而无一害!
刘建勋死死盯着杨永,生怕他说“玩笑话”,其他人也望过来,之前的鄙夷,全变成期待。
见终于吸引了正主的注意,杨永暗自松气,面上依旧镇定。
起身拱手:“回大人,句句属实!”
“叶青天赋异禀,过目不忘。”
“诗词格律,一点就通。”
“只可惜身在青楼,埋没至今。”
“好!好!好!”
刘建勋连拍桌子,站起身。
脸上全是喜色:“我县有此神童,祥瑞之兆!”
“杨秀才,做得好!”
“奇才,绝不能埋没风尘!”
他走到杨永面前,目光恳切:“杨秀才,可否请叶青前来一见?本知县亲自考较!若是真才,本知县定为主持!让他安心读书,将来考功名!”
杨永心中狂喜,面上却故作沉吟,拱手道:“谢大人厚爱!”
“只是叶青在弄玉楼,身份特殊……”
“无妨!”刘建勋大手一挥,语气坚定,“若是真才实学,出身贫贱又何妨?来人,去叫弄玉楼传唤叶青!”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