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府邸,而是依制先行入宫觐见。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皇帝萧琰端坐于龙椅之上,身着常服,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情绪。他比萧景逸记忆中似乎清瘦了些,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渊,仿佛能洞悉人心。


    “儿臣萧景逸,叩见父皇。


    江南差事已毕,特来复命。”萧景逸依礼参拜,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皇帝没有立刻让他起身,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起来吧。


    江南之事,朕已览过高拱与你的奏报。曹永淳罪大恶极,伏法受诛,余党肃清,新政初见成效……你,做得不错。”


    这话像是褒奖,但语气平淡,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评价。


    “儿臣惶恐,皆是仰赖父皇天威,及高拱、顾青舟等臣工尽心竭力,儿臣不敢居功。”


    萧景逸垂首应答,姿态放得极低。


    皇帝微微颔首,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千斤重压:


    “功过暂且不提。朕召你回来,是有一事,需当面问你。”


    来了!萧景逸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维持着恭敬的姿态:“父皇请讲,儿臣必定知无不言。”


    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萧景逸身上:


    “曹永淳伏法前,曾有一些……狂悖之言。


    关于你母妃,关于……一些陈年旧事。你,听到了多少?又,信了几分?”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萧景逸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抬起头,迎向皇帝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探究,有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如何回答?矢口否认?那显得欲盖弥彰。


    直言相信?那无疑是找死。


    电光火石之间,萧景逸做出了决定。他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痛、困惑与一丝被侮辱的愤怒,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回父皇!那曹永淳老贼,穷途末路,如同疯犬!


    他为了活命,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竟敢……竟敢攀诬父皇,构陷母妃清誉!


    儿臣当时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母妃仙逝多年,儿臣每每思之,痛彻心扉!


    岂容此等奸贼信口雌黄,玷污母妃在天之灵!


    那些狂悖之言,儿臣一个字都不信!只恨未能亲手将其凌迟,以慰母妃!”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将一个听闻母亲被辱的儿子的愤怒与悲痛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又巧妙地将自己对真相的知晓,掩盖在了对曹永淳的极端愤恨之下。


    皇帝静静地听着,目光依旧深邃地打量着萧景逸,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心,几分表演。


    良久,皇帝才缓缓道:“你不信,便好。”


    他顿了顿,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慨叹:


    “云晚……性子是烈了些,也太过聪慧。


    当年她产后血崩,太医束手,朕亦心痛良久。


    这些年,朕疏于对你照拂,亦是……心中有愧。”


    这番看似温情的话,听在萧景逸耳中,却只觉得无比讽刺和冰寒。


    心中有愧?好一个心中有愧!


    但他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感动的神色,甚至眼眶微红:


    “父皇……儿臣明白。儿臣从未怨过父皇。”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他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江南经此一事,百废待兴。你既熟悉情况,对于后续人选,可有建议?”


    萧景逸心中冷笑,这是要试探他对江南的掌控欲和影响力。


    他立刻恭敬道:“儿臣年轻识浅,不敢妄议朝臣任用。


    高拱大人老成持重,顾青舟等地方官员亦熟悉民情,父皇圣心独断,必能择贤任能,稳定江南。”


    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完全是一副恪守臣道、不揽权、不结党的姿态。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摆了摆手:


    “一路劳顿,你也辛苦了。先回府歇息吧。明日大朝,再行封赏。”


    “儿臣告退。”萧景逸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紫宸殿。


    直到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萧景逸才缓缓靠坐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短短的对答,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江南的任何一场明枪暗箭。


    父皇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试探和陷阱。他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


    而他,只能以绝对的“忠诚”和“懵懂”来应对。


    不能流露出丝毫对真相的知晓,不能表现出丝毫对权力的渴望,更不能让父皇感觉到任何威胁。


    他知道,自己暂时过关了。但父皇的疑心,绝不会因此消散。接下来的日子,他必须更加小心。


    第62章荒唐面具


    回到久违的府邸,萧景逸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几个绝对心腹。


    府中陈设依旧,却物是人非。


    白芷已永远留在了栖霞山,如今身边,连个能说说贴心话的人都少。


    顾青舟被他留在了江南,高拱也需要在那边坐镇。


    京城,他几乎是孤身一人。


    “殿下,宫中情形如何?”留下的侍卫统领低声问道。


    萧景逸揉了揉眉心,疲惫道:“陛下疑心未去,只是暂时按捺。


    京城,比江南更危险。”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令下去,从明日起,闭门谢客。


    除了必要的宫中请安,本王……要开始‘修身养性’了。”


    侍卫统领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萧景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意思就是,本王在江南受了惊吓,累了,要好好‘放松放松’。”


    第二天,三皇子萧景逸的行为,开始让所有关注他的人大跌眼镜。


    他先是称病,缺席了本应论功行赏的大朝会。


    皇帝虽未说什么,但旨意还是下来了,赏赐了不少金银绸缎,加了一个虚衔,但对于江南的后续安排,却并未过多询问他的意见,显然是对他昨日“不揽权”表态的回应,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