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云点了点头。
豆娘走上前,先从自家后厨的水缸里舀了一勺热水,倒进其中一只白瓷碗。
水清澈见底,热气袅袅。
接着,她又从徐四山拎回来的桶里舀了一勺,倒进另一只碗。
两碗水并排放在桌上,高下立判。
根本不用官医细看,围观的百姓已经炸了锅。
“我的天!福来澡堂的水就长这样?”
“这哪是洗澡水,这是刷锅水吧!”
“怪不得我上次去洗完,身上痒了好几天!”
吴掌柜的脸,从猪肝色变成了死灰色。
官医走上前,捻了捻胡须,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对着吴掌柜道:
“吴掌柜,做生意,讲究个诚信为本。你这水……”
他这一句话,等于给福来澡堂判了死刑。
“我……我……”
吴掌柜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刀疤脸在人群里吼了一嗓子:“姓吴的,你他娘的还我兄弟们的看病钱!”
“对!赔钱!”
“黑心肝的玩意儿!”
群情激愤,几个脚夫甚至想冲上去动手。
吴掌柜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带着伙计跑了,身后留下一片骂声和哄笑声。
风波平息,清河堂的名声,经此一役,在清河县彻底立住了。
当天下午,不仅前院大池子人满为患,后院的五个雅间,也第一次全部满了。
甚至还有客商因为没排上,预定了第二天的位置。
晚上收工,一家人照旧围坐在石桌旁。
胡桃花数着钱,笑得合不拢嘴:“娘,今天入账两千五百文!破纪录了!”
阮青云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她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
徐七收拾完院子,走了过来,身上带着一股冷冽的湿气。
他将算盘放在桌上,而是对阮青云说:“我要出去一趟。”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要离开。
阮青云看着他,“去多久?”
“什么时候走?”
“现在。”
胡桃花愣住了,“哎,这大晚上的,你去哪儿啊?”
徐七没理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
豆娘从厨房里端出一个碗,快步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将碗递了过去。
“喝口汤,暖暖身子。”
碗里是温热的绿豆汤,还加了糖。
徐七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那只递到面前的碗,又看了看豆娘那双干净的眼睛。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从怀里拿出那块玉佩,放在了豆娘的手里。
“这个,替我收着。”
豆娘捧着那玉佩不知所措。
阮青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豆娘手里的麒麟玉佩,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条被她从河里捞上来的大鱼,终于要回头了。
清河县这方小池塘,怕是留不住他了。
胡桃花探头探脑地凑过来,“啥宝贝啊这是?神神秘秘的。那小白脸,人不大,心眼倒挺多。”
豆娘下意识地将玉佩攥紧在手心。
阮青云放下茶碗,缓步走到她身边。
“收好。是他的东西,也是你的东西。”
这话没头没尾,胡桃花听得一头雾水。
第二天,福来澡堂关门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清河县的大街小巷。
吴掌柜一夜之间成了过街老鼠。
以前巴结他的商户,现在见了他都绕着走。
清河堂的生意愈发红火。
胡桃花坐在门口收钱,手都快数抽筋了。
她看着巷子口络绎不绝的客人,咧着嘴对阮青云说:“娘,那姓吴的完蛋了!
咱们这回可算是清河县独一份了!”
阮青云靠在躺椅上,“独一份?城里那块地,空着也是空着。”
胡桃花愣了,“娘,您是说……福来澡堂?”
“不然呢?”
“南城是咱们的根,可要想枝繁叶茂,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泥腿子窝里。”
胡桃花的算盘珠子在脑子里拨得噼里啪啦响。
福来澡堂在城中心,地段好。
虽然现在名声臭了,可那铺面和院子是实打实的。
要是盘下来,开个分号……
“娘!我这就去找人问问,看那姓吴的多少钱肯卖!”
她说着就要起身。
阮青云却叫住了她,“你去?”
她上下打量了胡桃花一眼,“你去了,是想买铺子,还是想当着他的面再骂一顿,好让他把价钱抬到天上去?”
胡桃花的脸顿时涨红了。
阮青云将剪子放下,目光转向正在后院晾晒巾子的豆娘。
“豆娘。”
豆娘闻声跑了过来,低着头,“娘。”
“你跟四山去一趟。”
阮青云递给她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面是几块碎银子。
“告诉吴掌柜,他的铺子,连带里面的东西,我们徐家出十两银子,买了。”
“十两?”
胡桃花失声叫了出来,“娘,那铺子地段好,少说也值一百两!
十两银子,那不是打发叫花子吗?
他能干?”
“你去告诉他,十两银子,他拿了,还能在清河县当个富家翁。 ”
“他要是不拿,明天我就去县衙,把他造谣中伤、以次充好、坑害乡邻的状子递上去。”
“到时候,别说十两,他一个子儿都拿不到,还得去牢里啃窝头。”
豆娘捏着那个小布袋,手心出了汗。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心里又慌又怕。
“奶,我……我记下了。”
徐四山拎了根烧火棍跟在豆娘身后。
福来澡堂大门紧闭,门口散落着烂菜叶和石子。
徐四山上前,砰砰砰地砸门。
过了半晌,门才开了一道缝。
吴掌柜那张憔悴的脸露了出来。
他一见是徐家人,立刻就要关门。
“别!”
豆娘鼓起勇气,抢先一步用脚抵住了门,“吴掌柜,我们是奉我奶的命,来跟你谈生意的。”
“谈生意?”
吴掌柜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我跟你们徐家没什么好谈的!”
“十两银子,”豆娘学着阮青云的口气,“买你的铺子。”
吴掌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随即怒火中烧,“十两?”
“你做梦!滚!都给我滚!”
豆娘被他吼得身子一颤。
但想起阮青云的话,她攥紧了手心,一字一句地把后面的话也说了出来。
“我娘说,您拿了钱,还能安生过日子。
“要是不拿……”她顿了顿,抬起头,“县衙的大牢,不缺一副碗筷。”
吴掌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嘴唇哆嗦了半天,颓然地靠在门框上, “契书拿来。”
豆娘和徐四山拿着签好字的房契回来时,清河堂的院子里多了一个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