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收工,钱匣子再次被搬上桌。
“今日入账,两千一百文!”
胡桃花念出徐七算出来的总数,激动得脸颊通红,
“娘!照这个势头,不出半年,咱们就能在城里买个大宅子了!”
她已经开始盘算着要给自己添两支赤金的簪子,再扯几尺时兴的苏杭绸缎做衣裳。
阮青云看着满桌的铜钱,却不像她那般兴奋。
“豆娘,”她忽然开口,“今天雅间里的客人,你都瞧仔细了?”
豆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声道:
“都瞧仔细了。只是……地字号的那个客人,有些怪。”
她将那个男人打量房间,以及留下铜钱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胡桃花听得云里雾里:“留个铜钱算什么怪事?许是赏钱忘了拿了。”
“他不是忘了。”
徐七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完后院,站在了众人身后,
“他是故意的。”
阮青云看着徐七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端起茶碗,没再追问。
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比摆在明面上要好。
没想到本就生意火爆的清河堂势头却忽然缓了下来。
街面上,开始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听说了吗?南城门那家澡堂子,水不干净!”
“我二舅家的邻居的表哥,就在那儿洗了一回,回去身上就起了红疹子,痒得嗷嗷叫!”
“官办的又怎么样?里头干活的不还是那一家子乡下人,能有多干净?”
谣言像长了脚,从城里最热闹的酒楼茶肆,一路传到了码头。
刀疤脸带着人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对劲。
“妹子,外头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假的?”
胡桃花正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一听这话,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大哥,你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你,”刀疤脸挠了挠头,“可这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兄弟们心里也犯嘀咕啊。”
胡桃花气得直跺脚,
“放他娘的屁!肯定是福来澡堂那个姓吴的王八蛋在背后搞鬼!”
她说着就要抄起门边的扫帚,“我找他算账去!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回来。”阮青云的声音从院里传来,不响,却让胡桃花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阮青云慢悠悠地走出来,看了一眼比往日冷清了不少的巷子。
“疯狗咬了你一口,你还要趴下去咬它一口不成?”
“那怎么办啊娘?”胡桃花急得快哭了,“再让他们这么说下去,咱们的生意就全完了!”
“慌什么。”
阮青云走到门口,往城里的方向看了一眼,“你现在就去福来澡堂。”
“啊?”胡桃花以为自己听错了,“去那儿干嘛?真跟他打一架?”
“你去告诉吴掌柜。”
阮青云嘴角勾了勾,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就说,清河堂明日午时,要当着全城人的面,请县衙的官医来验水,证清白。”
“你问他,他那福来澡堂,敢不敢也一起验一验?”
胡桃花的眼睛瞬间亮了。
“我这就去!”
当晚,徐七正在井边擦身。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身后。
“校尉。”
来人正是白天那个地字号的客人。
徐七的动作没停,“忠武校尉徐七,三年前为国捐躯,战死北境,陛下亲笔追封。”
“可你还活着!”
那人往前一步,声音里透着急切,
“校尉,边境有变,大帅旧部遭人清洗,将军府……将军府被一纸密令抄了!”
他缓缓转过身,“你说什么?”
“小人奉命寻你。将军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
那人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沾着暗沉血迹的玉佩,双手奉上。
徐七的目光落在玉佩上,指尖在发抖。
良久,他收回手,攥成了拳。
“滚。”
“校尉!”
“我说了,滚!”
徐七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血腥气。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徐七眼里的杀意惊得后退一步。
黑影叹了口气,将玉佩放在井沿上,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徐七慢慢走到井边,拿起那块玉佩,眼眶通红。
第二天,胡桃花下战书的事,传遍了整个清河县。
福来澡堂的吴掌柜骑虎难下。
他要是不应战,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心虚,造谣生事。
可他要是应战,他那池子三天一换的水,拿什么跟人家天天换的新水比?
不到辰时,清河堂门口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胡桃花搬了张桌子,大大方方地摆在门口,上面放着两套崭新的茶具,俨然一副主场迎战的架势。
她小声问着身旁的阮青云,“娘,您说那姓吴的,今天会来吗?”
阮青云眼皮都没抬,“为了脸面,爬也得爬过来。”
话音刚落,就见吴掌柜领着几个伙计,黑着一张脸,从巷子口走了过来。
吴掌柜的脸比他身上那件灰布衫还难看,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伙计,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是来奔丧的。
“吴掌柜,”阮青云的声音不冷不热,“既然来了,就上座喝杯茶吧。”
吴掌柜眼皮抽了抽,看着那张摆在门口的桌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响动,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背着药箱、山羊胡子的老者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衙役。
“钱县令着我来,为两家浴堂公断。”
官医声音洪亮,对着众人一拱手,“是非曲直,一看便知。”
吴掌柜的腿肚子开始发软。他没想到,这徐家人,竟然真能请得动县衙的人。
阮青云对官医福了福身,随即看向徐四山,
“四山,劳你跑一趟。当着大伙儿的面,去福来澡堂的大池子里,取一桶水来。”
“好嘞!”
徐四山应得干脆,拎起一个空桶就走。
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立刻跟了上去,生怕吴掌柜中途换水。
阮青云又对豆娘说:“豆娘,去取两个干净的白瓷碗来。”
豆娘应声而去,很快端着两个雪白的瓷碗放在桌上。
胡桃花看得暗暗佩服,自家婆婆这一手,叫请君入瓮。
那姓吴的今天不脱层皮,是走不出这条巷子了。
徐四山已经拎着满满一桶水回来了,桶里的水微微泛黄,还飘着几根不知名的毛发。
“娘,水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