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花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半是埋怨半是炫耀地对孙怀安说:
“哎哟,孙掌柜,您看您,这是干什么!”
“弄得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状元郎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扫着王麻子家的,“我们家这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前脚县衙的官爷刚走,您后脚就来了,这迎来送往的,我都快忙不过来了。”
孙怀安是人精,立刻接话:“那是老夫人福气好,家里藏着真龙。”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自然是削尖了脑袋想来沾沾光。”
胡桃花一听,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这时,徐七换了身干净的青布衫从屋里出来。
他头发微湿,眉眼越发显得清俊,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
孙怀安不敢直视,只躬身道:“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
“这府城里新开了一家书局,得了几本前朝的孤本,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孙某这就派人去取来。”
送钱,送礼,现在还要送书,还是孤本。
胡桃花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小白脸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道真是个落难的状元郎?
徐七的目光扫过孙怀安,淡淡开口:“不必。”
就这两个字,孙怀安却像是得了圣旨,连连点头:
“是是是,公子说的是,是孙某孟浪了。”
阮青云看着这出戏也差不多了,便对孙怀安道:
“孙掌柜有心了。钱我们收下了,你生意忙,就先回吧。”
“不忙不忙!”孙怀安连忙摆手,“能为老夫人和公子效劳,是孙某的福分。”
他冲着徐七的方向又拜了拜,这才领着伙计离开。
院门一关,徐七正站在那儿,眼神复杂。
“看什么?”阮青云的声音传来,“钱看够了,就去把剩下的柴劈完。”
胡桃花一听,立马不乐意了,
“娘!都什么时候了,还让他劈柴!这可是一千二百两的财神爷啊!”
她说着,就要去拿徐七手里的斧头,“哎哟我的公子爷,您快歇着,这粗活哪是您干的!”
徐七没动,只是看着阮青云。
阮青云语气平淡无波:“欠我的,还没还完。”
徐七沉默了片刻,收回目光,转身走向院角。
胡桃花抱着银票,愣愣地看着,半晌才小声嘀咕:
“这脾气……还真跟状元郎似的。”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豆娘把悄悄打了一盆清水,走到院角。
“徐七哥。”她把水盆放在旁边的石凳上,又递过去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擦汗吧。”
徐七劈完手里的最后一截木头,才直起身。
他接过布巾,声音有些沙哑:“多谢。”
他擦汗的时候,胡桃花看着他那身半旧的粗布衣裳,心里五味杂陈。
她凑到阮青云身边,压低了声音:“娘,您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真要是那么大的来头,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不该问的,别问。”阮青云端起茶碗,“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你只要记住,他现在,是咱们家欠了债没还完的长工。”
胡桃花脖子一缩,不敢再吭声了。
她看着徐七将院角的柴火劈得整整齐齐,码成了一道墙,又看着他洗了脸,换回那身干净的青布衫,安安静静地回了东厢房。
傍晚,阮青云把一家人叫到堂屋。
“钱,都看见了。”她开门见山,“这只是头一个月。往后,只会多,不会少。”
徐四山和周杏都激动得脸颊发红。
胡桃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阮青云,等着她分钱。
“这钱,不能动。”
阮青云一句话,就给所有人泼了盆冷水。
“啊?”
胡桃花第一个叫起来,“为什么啊娘?这么多钱,买地也好,盖新房也好,总得花出去啊!”
“财不露白。”阮青云淡淡道,“今天孙怀安这么一闹,半个清河县都知道我们徐家发了笔横财。”
“盯着我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她环视了一圈家人,“从明天起,家里的日子,还跟以前一样。该吃糠咽菜,就吃糠咽菜。该穿粗布衣裳,就穿粗布衣裳。”
“谁要是敢拿了钱出去显摆,被我发现,就打断他的腿,扔出这个家门。”
这话一出,堂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阮青云的目光最后落在胡桃花身上,“尤其是你。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你的手。”
“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拿钱出去跟人显摆,我就让你抱着那箱钱,去王麻子家住。”
胡桃花吓得一个哆嗦,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记住了,娘!我一个铜板都不动!”
她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这老婆子,就没打算让她们过一天舒坦日子。
第二天一大早,胡桃花睁开眼,看着头顶的旧房梁,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昨晚她抱着那串沉甸甸的铜钱,做了一晚上买地盖房、雇十个丫鬟伺候自己的美梦。
可现实是,她还得自己爬起来,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她走到衣柜前,摸了摸孙掌柜送的那几匹杭绸,料子滑得跟水一样。
她咬咬牙,还是拿起了旧衣服,她可不敢去碰阮青云那个霉头。
一出房门,就看见阮青云坐在廊下,手里拿着根细长的竹条,正不紧不慢地削着什么。
阮青云头也没抬,“醒了?”
“醒了,娘。”
胡桃花挤出个笑,赶紧拿起扫帚,装模作样地扫起院子来。
周杏在厨房里生火,豆娘在井边打水,徐四山扛着锄头准备下地。
只有徐七,依旧在院角劈柴。
胡桃花心里憋着一股气,扫地的力气都大了几分,扬起的灰尘呛得她自己直咳嗽。
她故意扬声抱怨,“咳咳……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阮青云削竹条的手停了停,抬眼看她,“怎么,想过有丫鬟伺候你喝参汤的日子?”
胡桃花脖子一凉,立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娘,我的意思是,这院子灰太大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王麻子家婆娘的声音,那调子拐了十八个弯,又酸又刺耳。
“哎哟,桃花妹子,起这么早啊?我还以为你们家现在都得日上三竿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