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七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刚换好的干净衣裳,又看了看阮青云手里那把锋利的剪刀。
劈柴。
他活了二十多年,握过笔,掌过印,挥过剑,就是没摸过斧头。
见他没动,阮青云也没催,只是将那件补好的衣服折叠整齐,放在一旁的竹篮里,仿佛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随口一提。
徐七的目光从她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上扫过,最终垂下眼帘,应了一声:
“好。”
院门外,胡桃花抱着食盒,腰杆挺得笔直,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她斜着眼,故意把那印着县衙字样的食盒往王麻子家的眼前晃了晃。
“哎呀,嫂子,您还没走呢?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跟官爷说话了。”
她打开食盒盖子,一股精致的甜香瞬间飘了出来。
“这钱县令也真是太客气了。”
“就这么点小事,还专门派人送东西来,这不是折煞我们这些老百姓吗?”
胡桃花捏起一块最好看的莲花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王麻子家的婆娘眼都直了,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胡桃花见她不说话,更来劲了。
她把那块莲花酥又往王麻子家的眼前递了递,热情得像是换了个人。
“嫂子,你站了半天也累了吧?来,尝一块?”
“这可是县太爷赏的,沾沾官气,保管你家王麻子今年赌钱都能多赢几回。”
这话简直是往人心窝子里捅刀子。
谁不知道王麻子嗜赌如命,十赌九输,家里都快被他败光了。
王麻子家的婆娘脸色一白,猛地后退一步,“不……不用了!”
“你,你们家福气大,自己留着吃吧!”
巷子里其他几个假装路过、实则竖着耳朵听热闹的邻居,也纷纷缩回头,关上了自家的院门。
“看见没?衙门里的人亲自送东西来,那态度,客气着呢!”
“可不是,还说要加派人手在徐家附近巡逻,这面子也太大了。”
“以后可不敢再小瞧徐家了,人家现在是县太爷跟前的红人……”
胡桃花把糕点一碟碟摆出来,“娘,快尝尝,这味道肯定比闻香楼的还好!”
阮青云放下针线,瞥了一眼那些花里胡哨的糕点,没什么表情。
周杏和豆娘也围了过来,满眼都是新奇。
徐四山搓着手,嘿嘿地笑,觉得自家娘真是太神了。
豆娘拿起一块云片糕,先递到阮青云嘴边,“奶奶,您尝尝。”
阮青云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慢慢嚼了嚼。
胡桃花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娘,怎么样?好吃吧?”
“太甜。”阮青云摇了摇头,端起旁边的粗茶喝了一口,“腻得慌。还不如你做的红薯饼。”
胡桃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不信邪,自己也捏了一块塞进嘴里,眼睛瞬间就亮了。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满口生香!这老婆子,就是故意跟她作对!
她心里腹诽,嘴上却不敢说,只能干巴巴地笑:“是是是,娘说得对,是甜了点。”
徐七从东厢房里出来,手里提着一把斧头。
他身上那件青布衫已经换下,穿了身徐四山半旧的衣裳,料子粗糙,穿在他身上却别有一番味道。
乍一看宽肩窄腰,身形挺拔,只是那张过于俊秀的脸和周身清冷的气质,让他看起来不像个要去劈柴的,倒像是要去舞剑的。
胡桃花正因为糕点的事憋着一肚子气。
看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
“装模作样,一个小白脸,能劈得动柴火?”
徐七脚步未停,径直走到院子角落的柴火堆旁。
徐四山看着都觉得费劲,想上前帮忙:“兄弟,我来吧,你伤还没好利索。”
“不必。”
徐七淡淡地回了一句,左手扶住一截木墩,右手举起了斧头。
胡桃花抱着胳膊,撇着嘴,就等着看他笑话。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怕是连斧头都举不稳。
一声闷响,木屑四溅。
那把看起来颇有分量的斧头,在徐七手里像是没有重量,干净利落地劈下,又稳又狠。
那截比人还粗的木墩,应声裂开一道大口子。
胡桃花的嘴巴,从撇着,到微微张开,再到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哪是劈柴?
这分明是跟柴有仇啊!
只有豆娘,看着徐七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糕点,悄悄地挑了块最不甜的,藏在了袖子里。
不一会只见院角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木头,已经被劈得整整齐齐,码成了一面墙。
徐七正站在那儿,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他脚边,只剩下最后几截木墩。
一家人吃过晚饭,豆娘收拾好碗筷,端着一碗温热的糖水,悄悄走到了东厢房门口。
屋里亮着灯,徐七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那张豆娘白天练字的草纸,不知道在看什么。
豆娘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徐七哥。”
她把糖水碗放在桌上,又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块藏了一下午的云片糕,放在碗边。
“这个……不怎么甜,你尝尝。”
徐七的目光从纸上移开,落在她通红的脸颊和那块小小的糕点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那块糕点拿了起来。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轻轻擦过了她的手背。
豆娘的心猛地一跳,又麻又痒,触电般地收回手,脸颊烫得能烙饼。
“我……我先去洗碗了!”
她说完,转身就跑,连头都不敢回。
徐七看着她仓皇逃窜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糕点,那双深沉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阮青云坐在堂屋门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
这傻小子,总算开了点窍。
第二天,胡桃花起了个大早。
她把县太爷送的那盒糕点,用家里最好的青瓷盘子装了,端端正正摆在院里的石桌上。
王麻子家的婆娘一出门倒水,眼角余光就瞥见了。
她心里堵得慌,故意扬声对自己男人喊:
“当家的,今儿个赶集,给咱买二斤肉包子,馋死我了!”
胡桃花听见了,拿起一块芙蓉糕,倚着门框,一边吃,一边叹气:
“哎,这官府送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太精致,吃一块就饱了,不像肉包子,顶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