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宁向来是最会躲清净的人。
她喜欢观察人群,而非站在人群当中。
听障前,这种习惯出于一种作画观察的本能;听障后,这算是一种逃避。
是的,这是一种逃避。
没有人比拂宁自己更清楚。
不喜欢人群、不喜欢热闹。
不爱出门、出门要戴耳机。
拂宁躲在蜗牛壳子里,家里的大门挡住了整个世界嘈杂的声音,也挡住了全部的可能性。
拂宁是胆小鬼,没有人比胆小鬼本人更清楚这个事实。
姜程对此表示溺爱。
他们兄妹从来最会互相溺爱了。
于是当作为哥哥的人想缩回来的时候,做妹妹的反而亲手将蜗牛壳撬开了一条缝。
拂宁开始画漫画。
拂宁开始挣钱。
拂宁一边溺爱他的颓废,一边帮他解约。
风从这条缝中灌进来,将他们吹到了湘西。
风越吹越大,吹得心像气球一样充盈起来。
这温暖的风吹过拂宁的脸颊,拂宁将助听器的盒子捏在手心,她背离人群向种满茶叶的梯田走去。
又一次远离人群,但这是第一次,并非出于逃避。
湘西的风托举着她爬上梯田的高处,这里可以俯瞰到村口弯弯绕绕的小路,也能瞥见更深处的古树浓密的树冠。
花瑶古树。
隐藏在层层的茶树和盖着青瓦的凉亭之后。
拂宁拾级而上,一抹蓝出现在视线里。
陈雅尔坐在凉亭里俯视整个村庄,风将他蓝色的衬衫外套吹得鼓起。
拂宁向来是最会躲清净的人,但今天是意外。
拂宁乐于看见陈雅尔,但现在也是意外。
她不动声色将助听器重新塞回口袋里,白色的小盒子和口袋里年昭给的耳机盒子、陈雅尔给的SD卡碰撞到一起,口袋变得沉甸甸的,很有存在感。
看来并不是个适合尝试的地点,拂宁难得有些惆怅。
他怎么早不在、晚不在,偏偏这个时候要在?
拂宁惆怅到有些抱怨,勇气也跟戳破的气球一样,一下子泄了气。
“你好快。”拂宁走过最后几节台阶,朝他笑起来,只是难免带着些气愤的语调。
“我不喜欢吵闹。”陈雅尔语气平静,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待会他们也会过来。”
拂宁在他右侧坐下来。
茶田里的叶片在风中摇摆,风将他的蓝衬衫和她的黄裙子都吹得鼓起,拂宁伸手压住了裙边。
拂宁又回想起那场清晨的山雨了。
她侧头看向陈雅尔,看他曲度更明显的右侧镜片。
[右眼看不清,作为右眼不可惜吗?]
拂宁想起他奇妙的话语,手指又不自觉的探进口袋里,去摸助听器方正且圆润的盒子。
在这样的人面前,尝试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她将盒子拿出来,捏在手指尖看着它。
又有风吹过来了,裙摆又在飘,但拂宁已经没有心思管了,她看着眼前梯田里摇动碰撞的茶树叶,久久出神。
陈雅尔静默地坐在她身边,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拂宁喜欢这种静默。
“风是什么声音呢?”不知过了多久,拂宁开口问他。
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一直盯着远处村口的陈雅尔转过头来看她。
他看得很专注,拂宁眨了眨眼睛,没有躲闪,只是捏紧了手里的小盒子。
注视是有力量的,拂宁在他的目光中重新开始蓄力。
要风,拂宁想,我需要一阵风。
金丝眼镜下那双眼睛笑起来,陈雅尔看着,“拂宁,风的声音,需要自己听。”
需要自己听。
茶树的枝叶又开始晃动,拂宁看见陈雅尔的衬衫又开始鼓起。
起风了。
拂宁打开了助听器盒子。
助听器贴上耳朵那一刻,拂宁能听见太阳穴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
“唰唰——”
“嗡——”
风吹动茶树的声音和噪音一起被放大。
隔在她和世界之间的玻璃墙被打碎,拂宁踩上去,玻璃渣子磨得脚好疼,但这一次,拂宁选择忍受。
拂宁在过度放大的噪音中分辨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这一次,拂宁没有选择摘下它。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拂宁想。
她还记得第一次戴上助听器时嘈杂的感受。
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是真的害怕这种过度放大的噪音?还是不能接受不再正常的事实?
或许都有吧,拂宁自己也想不清楚了。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助听器的技术真的有了长足的进步。
感谢科技!
长久未曾被仔细使用的耳朵在噪音下有些过劳,拂宁开始耳朵疼了。
但拂宁好开心,拂宁好快乐。
拂宁畅快地笑起来,她转头看向陈雅尔,看山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起。
那是风的形状。
“很好听。”拂宁睁眼说瞎话,感受着耳边的噪音,在它变得难以忍受前将助听器摘下来。
她自己都觉着这样突然戴上又摘下的行为有些像发疯,顿时心虚起来。
可陈雅尔只是看着她,语气温和:“勇敢的尝试,姜拂宁小姐。”
于是陈雅尔看见这只心虚小猫一秒挺直了背脊,抬起了下巴:“当然,我可是姜拂宁。”
当然,她可是姜拂宁。
陈雅尔看着身边的人平静又倔强的侧脸。
一轮在黑暗中安静燃烧着的月亮。
——和她的画一样。
他想起挂在家里书房墙壁正中心的那幅画。
那幅麻雀,那幅改变他命运的振翅的麻雀。
真的很像她。
“出来了!出来了!花瑶送亲!”拂宁惊喜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陈雅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呜哇——”
“呜哇呜哇嘿——”
声音比人影先响彻于山谷。
花瑶山歌。
一顶挂满五彩穗子的花轿自村庄内出现,被抬着稳稳穿行于青绿稻田之间的小路上。
一顶又一顶红色油纸伞自发加入花轿后的送亲队伍,流动的红在山野间连成一片。
“太阳呜哇呜哇升起——”
“阿妹呜哇呜哇挑花——”
油纸伞下的妇女们歌唱着,红绿相间的婚服有新有旧,拂宁能想象衣袖上挑花精致的图案。
——就和新娘身上阿妈亲手绣的挑花一样。
拂宁撑着下巴,看着梯田下红伞组成的人流,男女对唱的混响顺着风模糊地传来。
她突然有些遗憾,遗憾于目前的自己还不能习惯助听器噪音,也不能习惯长久戴助听器的感觉。
“如果能听清就好了。”拂宁轻轻地开口。
话音没落,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惊讶于她好像不再是那样别扭的拂宁。
在陈雅尔这样永远镇定的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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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尝试、去说出心里话,好像突然变得没有那么困难。
一直看着梯田下送嫁队伍的男人转过来看她。
“那就听。”陈雅尔说,他伸手摘下一片茶树的树叶,用衬衫的衣角将树叶仔细擦干净。
要树叶做什么?拂宁有些好奇。
陈雅尔略显奇怪的行为比耳边破碎的调子更吸引她。
“大致是这样的,音调可能有些区别。”陈雅尔说。
拂宁看见那双她喜欢的、骨节宽大的手细致地将树叶对折卷起来,放在嘴边。
“呜——呜哇呜哇嘿——”他吹出声音来了。
拂宁睁大了眼睛。
听见了,不是在山脚,是在耳边。
听见了,用树叶吹响的山歌。
“挑一把羞答答的小花伞——”
“山歌把阿妹娶回家——”
茶田之下,红伞组成的送嫁队伍为新娘唱着这一生可能仅此一次的送嫁歌。
茶田之上,穿着蓝衬衫的男人用树叶将这古朴的歌曲翻译到拂宁耳边。
反手撑在椅子上,拂宁侧头专注地看着他,被风吹动的黄裙子下,一双小腿在晃动。
拂宁看着他凝望着山下的眼睛,看着他被风吹鼓起的蓝衬衫,看他骨节分明的手。
拂宁闭上了眼睛,感受风吹过脸颊的温柔,聆听他奏响的树叶的声音。
拂宁其实并不清楚他吹奏的是否在调上。
但这是独属于拂宁的声音,是独属于拂宁的温柔的声音。
拂宁想要被偏爱,拂宁是个坏小孩。
但拂宁感到快乐。
做陈雅尔的小孩,一定会很快乐,拂宁想。
拂宁感到羡慕。
山路弯弯绕绕,撑着红伞的队伍消失在路的尽头,山歌结束了,独属于拂宁的歌声也结束了。
陈雅尔将叶片捏在手心,侧头看她:“好久没吹过,音调可能不准,见谅。”
拂宁摇摇头,裙摆下小腿快乐地摇晃,拂宁盯着自己晃动着的鞋尖。
“没有,很好听,很爱听。”拂宁说。
视线从自己的脚尖瞥向身边人稳稳当当放在地上的白鞋子。
他的脚好大。
骨架真的很大,拂宁想,很适合画画。
拂宁从不画人像,但此时此刻,她好想为他画幅画。
“你学过吹叶子吗?”拂宁问他,视线从地面重新挪动回茶园,左侧一小片茶树在震动。
是有什么动物吗?
“小时候学过。”陈雅尔说,“跟爷爷住乡下时,他老人家教我的。”
“算是我接触的第一种乐器。”陈雅尔补充。
拂宁点点头,风吹过来了,整片茶田都在抖动,但左侧那块株低矮的茶树逆着风抖动的更厉害了。
拂宁疑惑得更严重了。
什么动物这么会抖啊?人说话还不跑。
她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向下俯瞰,和陈关雎警觉的目光对视。
躲在茶树之下、躲在梯田视线盲区的哪里是动物,分明是六个挂着了彩色面粉的小花猫。
其中染色染得最彻底的那个正捂着嘴哭泣,泪水将他的眼泪揉成泥糊在脸上,哭得身边的茶树都跟着抖起来。
“姜程,你又犯什么病?”拂宁看着哭花脸的哥哥,语气人机。
陈关雎猛得捂住自己的眼睛,“我就说别哭!别哭!你看你!暴露了吧!”
蹲在一旁看蚂蚁的何随月抬起头来,看向上方俯视的拂宁和刚刚到达的陈雅尔,慢悠悠吐出几个字来。
“好热闹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