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僧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孙悟空，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孙悟空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沙僧，看着这个平时最没存在感的师弟。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睛里那股要杀人的恨意。
他懂。
他怎么会不懂。
就在这时，沙僧的身子猛地一抖，刚聚起来的杀气像是被什么打断了，他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脑子里那微弱的传讯里。
他顾不上再看孙悟空，也顾不上面无人色的师父和二师兄。
“说清楚！什么陷阱！”沙僧的神念像咆哮的怒龙，疯狂的冲了过去。
那道快要断了的妖气，像是回光返照，猛地亮了一下。
“他们……他们说……说我们这些被贬的神仙，是天庭的……污点……”
那声音断断续续，每个字都像带着血。
“要……要将流沙河……彻底净化……”
净化？
沙僧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攥得他喘不过气。
这两个字，比“斩妖除魔”还要恶毒！
那不是执行天条，那是在清理垃圾！
“大王……快跑……别回来……”
那声音已经弱到了极点，却还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
“这是个陷阱……他们……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又被强行掐断，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
那道连接着生死的妖气，彻底断了。
死一样的安静。
沙僧呆呆的站在原地，血红的眼睛里，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又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手里那根跟了他无数年的降妖宝杖，再也握不住了。
“哐当！”
一声巨响，在这死寂的河畔，显得格外刺耳。
沉重的兵器砸在鹅卵石上，溅起几点火星，滚到了一旁。
陷阱？
净化？
拿人命……取乐？
沙僧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想起自己当年，是怎么管着手下那群妖魔的。
“我们虽是妖，却不能滥杀无辜！”
“我们虽被天庭扔了，但说不定还有机会，不能再添杀孽！”
他想起自己是怎么一天天，一年年的，在这流沙河底，一边受着万剑穿心的刑罚，一边还抱着对“天庭法度”那点可笑的幻想。
他以为，自己走了，去西天取经，就是戴罪立功。
天庭看到他后悔了，就不会再为难流沙河里那些跟他无关的旧部。
他以为，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罪，就能给那些跟着他的兄弟，换来一个活命的机会。
他错了。
他错的太离谱了。
错的太可笑了！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眼里，他们这些被贬的“罪人”，这些所谓的“污点”，从来就没被当成过活人。
他们连蚂蚁都不如。
他们只是……需要被“净化”掉的脏东西！
“悟净！”
唐僧看着徒弟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怕到了极点，快步上前想扶住他。
“你……你别吓唬为师啊！有什么事……”
他的手还没碰到沙僧。
一股冰冷的气墙从沙僧身上爆开！
唐僧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脚下不稳，竟被震得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的不敢相信。
“老……老沙……”
猪八戒也看傻了。
他从来没见过沙和尚这个样子。
这个平时任打任骂，只会说“大师兄说得对”、“师父，我们赶路吧”的老实人，身上爆发出的这股气息，竟让他这个当过天蓬元帅的，都觉得害怕！
一股比万剑穿心还要痛苦千万倍的恨意，像压了五百年的火山，从沙僧心底轰然爆发！
他对天庭，对玉帝，对满天神佛最后的那一丝敬畏！
他引以为傲，刻在骨子里的，卷帘大将的忠诚！
在这一刻，被这股恨意，烧得干干净净！
连一点灰都不剩！
他缓缓的，缓缓的弯下腰，重新捡起了那根冰冷的降妖宝杖。
当他再次站直身体时，那张憨厚老实的脸，已经彻底不见了。
现在这张脸，被怨气和杀意笼罩，是属于流沙河妖王的脸！
他没再看唐僧，也没再看猪八戒。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又一次，和远处那匹立在河水中央的白马，对视在了一起。
那双深渊般的马眼，和这双燃烧着血焰的妖瞳，在冰冷的月光下，无声的交汇。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也看到了那份，回不了头的决绝。
沙僧收回目光，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孙悟空。
他走到孙悟空面前，停下。
两人之间，只隔了三尺。
一个，是看透了神佛，被压了五百年，心里只剩冰冷的齐天大圣。
一个，是刚从五百年的骗局中惊醒，最后一点念想被碾碎的流沙河妖王。
“大师兄。”
沙僧开口了，声音嘶哑，却平静的可怕。
“我要杀人。”
孙悟空看着他，金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
“杀谁？”
“天庭。”
沙僧吐出两个字。
“杀那些，正在流沙河里，净化我兄弟的，天兵天将。”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说一个字。
他扛起沉重的降妖宝杖，转过身，就朝着西方的黑暗中，一步一步走去。
他没有腾云驾雾。
没有用任何法术。
他就那么走着，每一步，都踩得大地微微发抖，每一步，都带着一去不回的决然。
那背影，孤单，决绝，像一头挣脱了所有链子，终于要回到自己战场的野兽。
“老沙！你疯了！”
猪八戒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拉住沙僧的胳膊。
“那是天庭！是天兵天将！你一个人回去，就是送死啊！”
沙僧的脚步没有一点停顿，猪八戒的手刚要碰到他的肩膀。
“滚开。”
猪八戒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死亡的威胁笼罩全身，他伸出去的手，像触电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就这么一步一步，快要消失在夜色里。
“悟空！”
唐僧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狼狈，对着孙悟空，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快！快拦住你师弟！他这是要去送死啊！他这是被心魔冲昏了头脑！”
孙悟空没有动。
他只是扛着金箍棒，看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看着那份和五百年前的自己，那么相似的愤怒和决绝。
孙悟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他转过头，看着满脸焦急，不知所措的唐僧，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师父。”
“你说，是天庭的法度大，还是我佛的慈悲大？”
唐僧，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