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妖气波动，像是穿透了无尽时空，从遥远的西方，精准的传递到了他的神魂深处。
这股波动很微弱，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可沙僧的身躯，却如同被惊雷劈中，猛地一震！
他那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是……
这是流沙河旧部的秘密传讯法术！
当年他奉观音之命，离开流沙河，加入西行队伍之时，曾将此法传给了自己最忠心的几个手下，以备不时之需。
他曾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再用到这个法术。
沙僧顾不上胸口的剧痛，也顾不上周围师父师兄们惊疑不定的目光。
他猛地闭上眼睛，将自己全部的神念，凝聚成一线，顺着那道微弱的波动，疯狂的探了过去！
刹那之间，他的神念穿透了层层虚空。
周围的篝火，冰冷的河水，师父师兄的身影，都在飞速远去。
他的意识，连接上了一片充满了血腥与绝望的混乱景象。
一个断断续续，夹杂着无尽痛苦和恐惧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撕心裂肺的响起。
“大……大王……”
那声音气若游丝，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救……救命……”
沙僧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神念震荡，急忙追问。
“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那声音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变得更加虚弱，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在嘶吼。
“天庭……”
“是天庭……又派天兵下来‘巡查’了……”
“他们……他们在拿兄弟们取乐……杀……杀了好多……好多兄弟……”
“大王……快……跑……”
滋啦。
那道连接着他神念的妖气波动，在吐出最后一个字后，彻底断绝。
就像一根被烧断的琴弦。
沙僧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万籁俱寂。
胸口的剧痛，消失了。
魂魄中的癫狂，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的死寂。
天庭。
又是天庭。
巡查？
取乐？
他被贬下凡尘，打入那不见天日的流沙河。是那些被天庭视为妖孽的旧部，不离不弃，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依旧尊他为王。
那不是一群属下。
那是他在这三界之中，唯一的亲人，最后的牵挂！
他以为，自己踏上西行之路，便是与过去做了了断。天庭就算再无情，也不会去为难那些已经与他无关的，流沙河里的小妖。
可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们不光要毁了他沙悟净，还要把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一点念想，都残忍的，用一种“取乐”的方式，彻底剥夺！
“老沙，你他娘的到底怎么了？做噩梦了？”
猪八戒揉着惺忪的睡眼，凑了过来，他看着沙僧那张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唐僧也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双手合十。
“悟净，你若心中有苦，可与为师分说，切莫被心魔所侵扰啊。”
沙僧没有理他们。
他缓缓的，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憨厚与老实。
也没有了刚才的癫狂与绝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猪八戒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那里面，是血。
是尸山血海。
是流沙河底，五百年不见天日的怨气和恨意，在此刻，被彻底点燃后，所凝结成的，最纯粹的杀机！
唐僧看着徒弟这副模样，心中大骇，刚想开口念一段静心咒。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孙悟空。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沙僧的面前。
他没有问“你怎么了”。
也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
他只是看着沙僧那双血红的眼睛，那张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的脸，平静的开口，问了一句。
“流沙河出事了？”
沙僧的眼珠，缓缓动了一下，那血红的焦点，落在了孙悟空的脸上。
他看着这张毛脸，看着这双金色的，同样带着冰冷和嘲弄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大师兄，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他从西海龙宫回来之后，会那样的沉默。
原来，他们都一样。
都是被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随意玩弄，随意丢弃的……棋子！
沙僧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那魁梧的身躯，此刻像是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蕴含着即将爆发的，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没有解释什么琉璃盏，也没有解释什么替罪羊。
那些个人的委屈，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已经变得无足轻重。
他只是转过头，看着遥远的西方，那里是流沙河的方向。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却清晰的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天庭。”
“在杀我的兄弟。”
六个字。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悲伤的哭嚎。
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到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可这六个字里蕴含的血腥和杀意，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唐僧张了张嘴，那句“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教诲，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猪八戒脸上的那点睡意和轻慢，也彻底消失了。他握着九齿钉耙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他想起了自己，想起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天蓬元帅，是如何因为一场所谓的“调戏”，就被打落凡尘，错投了猪胎。
杀你的兄弟？
他们何止是杀你的兄弟！
只有那匹一直立在河水中央的白龙马，在听到这句话后，缓缓转过了那颗巨大的马头。
它那双已经化为深渊的眼眸，隔着冰冷的河水，与沙僧那双燃烧着血焰的眼睛，对视在了一起。
没有言语。
却胜过千言万语。
那一刻，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那被撕碎的亲情，被践踏的尊严，和那份同样冰冷，同样决绝的……恨！
沙僧收回了目光。
他转过身，对着孙悟空，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师兄，第一次，深深的，弯下了腰。
“大师兄。”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
“我要回去。”
“回流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