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白天在枯松涧发生的事。
那个叫红孩儿的小妖怪，放火烧山，罪大恶极。他把二师兄烧得满地打滚，还想把师父抓回去当成下酒菜，何等凶残。
可结果呢？观音菩萨来了，只是洒了几滴水，念了一段咒，那个小妖怪就成了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一步登天，有了编制，成了正果的候选人。一个喊打喊杀的妖魔，转眼就成了佛门中人。
白龙马站在冰冷的河水里，身体忍不住的发抖。
凭什么？
这三个字在他心里翻来覆去。
他想起了自己。他不是马，从来都不是马！他是西海龙王敖闰的三太子，敖烈！他记得自己曾经也是前呼后拥，在西海水晶宫里，万千水族见了他，都要恭敬的喊一声“三太子殿下”。
他想起了自己高贵的龙族血统。
可后来呢？就因为大婚之日一时气愤，烧了玉帝赏赐的夜明珠。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他的父王西海龙王敖闰，就亲自上天去玉帝面前告了他一个忤逆之罪！
忤逆！他没有杀人放火，更没有危害三界，只是毁了一件死物！可玉帝的旨意下来，就是要将他斩首示众！
他记得自己被绑在天上冰冷的剐龙台上，等着死亡时的恐惧。他也记得，父王和那些兄弟们，没有一个敢为他求情。
最后，观音菩萨来了。所有人都说，是菩萨慈悲，救了他一命。
救？白龙马想笑，那也叫救吗？
他被重打了三百下，然后被推下云端，活生生褪去了龙鳞，折断了龙角。那种痛苦，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然后，他变成了一匹普通的马。
菩萨告诉他，这是给他的一个机会。让他在山涧里等一个去西天取经的和尚，驮着他走完十万八千里，才能消了罪孽，重得正果。
机会？他在这山里等了五百年！他从龙族太子，变成了一头不能说话的畜生！这就是所谓的“机会”！
而那个红孩儿呢？他作恶多端，却因为有个好爹牛魔王，有个好师父观音菩萨，最终平步青云！
白龙马低下头，看着河水中自己那模糊的马脸倒影，长长的，很丑。
他明白了，他和那头蠢猪一样，都是天庭规矩的牺牲品！他们这些没后台的人，犯一点小错，就是万劫不复。而那些有背景的神佛子弟，就算犯下滔天大罪，也不过是下凡历练一场，最后还能加官进爵！
天庭的法度，佛门的慈悲，全都是狗屁！全都是写给他们这些失败者看的笑话！
一股压了五百年的怨恨和不甘，在他心里炸开了。
哗啦一声，他脚下的河水突然旋转起来，一个个小小的漩涡在他身旁形成，水流变得湍急，发出不安的声响。
他猛的抬头，对着天上冰冷的月亮，张开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
这一刻，他不是白龙马，他是敖烈！是那个被冤枉、被背叛、被剥夺了一切的西海三太子！
月光下，他眼角流出了泪。怒火和怨气在他胸口翻滚，身体都快被撕裂了。
他慢慢低下头，张开嘴，一颗满是裂纹的暗淡珠子，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那颗黯淡的珠子，悬浮在白龙马面前，慢慢的转着。
珠子身上全是细密的裂纹，像一张碎了的网，好像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掉。
这是他的龙珠。
是他身为龙族三太子的根本，也是他那段不愿再想的过去的唯一证明。
珠子里，浑浊的光影开始流动。
一幅幅被他藏了五百年的画面，在那些裂纹里，扭曲着，挣扎着，最后清楚了起来。
画面里，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水晶宫。
那是西海龙宫。
一个年轻气盛，穿着银甲的龙族青年，正和另一个人激烈争吵。
那时的他，还是敖烈，还是那个骄傲的西海三太子。
他脸上全是怒火。
“我敖烈，怎么可能受这种羞辱！”
争吵声在宫殿里回荡。
敖烈只记得，在气头上，他身体里的龙火失去了控制。
一团金色的火从他手心喷了出去，他本来只是想吓唬对方，却失手打在了宫殿的柱子上。
火瞬间点着了华丽的帘子。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就在那片混乱的火海里，一颗挂在大殿中间，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明珠，被火吞了，爆成了一片碎渣。
那是玉帝赏赐的夜明珠。
敖烈当时就愣住了。
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他不害怕。
他是西海龙王最喜欢的儿子，他想，父王肯定会保住自己。最多，不过是罚他去龙族禁地关个一百年。
可他等来的，不是父王的保护。
画面一转。
书房里，他的父王，西海龙王敖闰，正站在一张巨大的玉桌前。
敖闰的脸上没有生气，只有一种让他害怕的冰冷。
他看着那份刚写好的，要给玉帝的奏折，手在微微发抖。
“父王……”敖烈当时就站在门口，声音里带着不明白和哀求。
敖闰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平淡，不带任何感情的口气，对着身边的龟丞相说。
“派人，把这个逆子绑了，送上天庭，听玉帝发落。”
“告诉玉帝，我西海敖家，忠心不二。我儿敖烈，忤逆犯上，烧了御赐的东西，罪该万死。我敖闰，请奏天庭，将他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敖烈的脑子里。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那个从小把他扛在肩上的父亲，第一次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他爹不是在罚他。
他爹是在用他的命，去向天庭，向那个高高在上的玉帝，换西海龙宫的平安，换他自己的官位。
他，成了一个被扔掉的，用来表忠心的东西。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那座阴森恐怖的剐龙台上。
天庭的风，刮在身上，比刀子还疼。
冰冷的铁链，穿透了他的琵琶骨，把他死死锁在冰冷的石柱上。
周围，是密密麻麻，表情冷漠的天兵天将。
远处，是云雾缭绕的观礼台。
敖烈看见了。
在那些威风的神仙队伍里，他看见了他那个穿着朝服，一脸严肃的父王。
西海龙王，敖闰。
敖烈用尽全身的力气，绝望的看着他。
他多希望，能在父王的眼睛里，看到哪怕一点点不忍心，一点点痛苦。
可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