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合十，对着南海的方向，又拜了拜。
猪八戒捂着自己那颗焦黑的猪头，虽然还在哼哼唧唧，嘴里却也附和道：“是啊是啊，还是菩萨面子大。那小子的爹可是牛魔王，咱们得罪不起，菩萨出面收了，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这买卖不亏！”
沙僧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菩萨慈悲，佛法无边。”
孙悟空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他看着那个对观音菩萨感恩戴德，满脸虔诚的师父。
看着那个只想着不得罪人，盘算利弊的二师弟。
看着那个只知道说“师父说得对”、“菩萨慈悲”的老好人沙僧。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
自己和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孙悟空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扛起了冰冷的金箍棒，走回那片烧焦的土地。唐僧、猪八戒和沙僧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行李，准备重新上路，队伍里的气氛安静的可怕。
“凭什么！”
一声嚎叫打破了安静，话里全是火气。
猪八戒顶着个半秃的，被烧得一块黑一块红的猪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手里的九齿钉耙狠狠的摔在焦土里。
“凭什么啊！”
猪八戒指着自己那张烧得看不出模样的脸，冲着唐僧和沙僧大声嚷嚷。
“那小王八蛋放火烧了俺老猪！差点把俺的鼻子都给烤熟了！他还想把师父你抓回去，蒸着吃，煮着吃！”
“犯了这么大的罪，结果呢？”
“菩萨来了，没打他也没罚他，直接给了他个官当！做什么善财童子，以后就是菩萨身边的人了！”
猪八戒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肥胖的身体抖个不停。
“俺老猪呢？俺老猪忙前忙后，差点连命都丢了！最后就落得这一身伤，连句好话都没有！”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沙僧在一旁听着，脸上有些为难。他想劝二师兄少说两句，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心里觉得，二师兄说的……好像也没错。
唐僧整理经文的手停住了。
唐僧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了平时的温和，板着一张脸。
“八戒！”
“不许胡说！”
唐僧看着猪八戒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菩萨点化妖魔，是慈悲，是智慧。那妖魔有罪，可要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我佛门的大功德！”
“你这孽畜，脑子里只想着自己的那点皮肉之苦，怎么能体会其中普度众生的深意！”
“你看妖魔被收为童子，可菩萨是给了他一个改过自新，重入轮回的机会！这是多大的胸怀！”
唐僧说着，脸上露出一种虔诚的光。
“你若再敢对菩萨不敬，休怪为师念那紧箍咒！”
虽然紧箍咒是对孙悟空用的，可这话从唐僧嘴里说出来，分量一点不轻。
猪八戒被这一通骂，整个人都蔫了。
他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几句。可一看到唐僧铁青的脸，和那不容反驳的眼神，猪八戒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猪八戒不敢再还嘴了。
他低下头，默默捡起地上的九齿钉耙。那双总是滴溜乱转的小眼睛里，再也没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好啊。
你们都是好人。
你们都有大慈悲。
就俺老猪活该受罪，活该被人当猪一样烤！
沙僧看着这气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看看唐僧，又看看猪八戒，最后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收拾行李，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孙悟空从头到尾，就那么冷冷看着。
看着这场闹剧。
他看着猪八戒。这头蠢猪。
这头蠢猪抱怨不公，抱怨的是自己受了罪，别人却得了好处。他根本不知道，那好处是用别人的自由和亲情换来的。
孙悟空又看向唐僧。这个糊涂和尚。
他还在那里歌颂慈悲，赞美点化。他把绑票勒索，当成了佛法功德。
猪八戒在抱怨不公，唐僧在歌颂虚伪。
没人看到真相。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想看到真相。
孙悟空觉得，自己和眼前这几个人，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感动……在孙悟空看来，都无趣的很。
在这压抑的沉默中，一直安静的白龙马动了。
它没理会任何人，迈开蹄子，默默走到不远处的小溪边。它低下头，饮着水。
没人注意到。
它那双巨大的马眼中，倒映着溪边猪八戒孤零零的背影。它看着那个曾经的天蓬元帅，如今的猪妖。
马的眼神里，没有嘲笑，也没有怜悯，只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它曾是西海龙宫的三太子，因为烧了玉帝赐的明珠，被告上天庭差点被斩首。最后观音出面，让它变成了这副模样，成了别人的坐骑。
它和这头猪，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天庭规矩下的牺牲品罢了。
队伍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再次上路了。
唐僧骑在马上，闭目念经，脸上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神情。
猪八戒挑着担子，一言不发，把担子压的更低，好像要把心里的火气都踩进土里。
沙僧牵着马，低着头看路，不敢多说一句话。
孙悟空走在最前面，离他们很远。
他扛着金箍棒，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只是握着铁棒的手，指节已经捏的发白。
很快夜便深了。
队伍在一条小河边歇脚，火堆烧的很旺，把夜里的寒气都赶走了。
唐僧盘腿坐在火堆旁，闭着眼默念经文。他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度化红孩儿这件事，让他觉得自己的佛心又坚定了不少。
猪八戒早就睡死了，他找了个避风的土坡，抱着九齿钉耙，鼾声震天。他那颗烧得焦黑的猪头上，还传来一股烤肉的糊味，让他睡梦中都忍不住皱鼻子。
沙僧跟平时一样，默默守在火堆旁，时不时添根干柴。他的目光在熟睡的师父和二师兄身上扫过，最后看向远处的黑暗。
大师兄又不见了。
从枯松涧出来后，孙悟空变得更加沉默。他不再跟师父顶嘴，也不再戏弄猪八戒，只是一个人，远远走在最前面。沙僧叹了口气，心里堵得慌，这个队伍越来越奇怪了。
所有人都以为白龙马也睡了，它安静的站在离火堆几十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但它没有睡。
它自己走到河边，踏进了冰冷的河水里。秋天的河水已经带着刺骨的凉意，水漫过它的蹄子，一直淹到腹部。冰冷的河水吸走它身上的热量，可它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只是站在那里，任由河水浸泡着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