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
他的父王,就那么平静的站在那里,眼神越过了他,看向了别的地方,好像这剐龙台上绑着的,只是一个跟他没关系的罪犯。
那一刻,敖烈的脑子一片空白。
……
哗啦!
冰冷的河水,激起一阵波浪。
白龙马猛的从回忆里惊醒,他剧烈的喘气,四只蹄子在河底的石头上不安的刨着。
五百年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认命了。
可当红孩儿那件事,像一把钥匙,重新打开了这扇尘封的记忆大门时,他才发现,那股恨,那股不甘心,从来没有消失过。
它们只是被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一天天,一年年,发酵着,腐烂着,等着一个爆发的机会。
凭什么?
他敖烈,龙族太子,只因为一件小错,就要被自己的亲爹推上死路,最后变成畜生,靠驮着一个凡人去求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正果。
而那个小妖怪,作恶多端,却能一步登天,成了菩萨座前的善财童子?
就因为他爹是牛魔王?
就因为他有个好背景?
这天庭的规矩,佛门的慈悲,原来,都只是给他们这些没有靠山的人准备的!
一股冰冷的龙力,从他已经变成马的身体里,疯狂的涌了出来。
他看着面前那颗布满裂纹的龙珠。
痛苦和屈辱,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冰冷的决心。
他不想再回忆过去了。
他想看看现在。
他想看看,那个亲手把他推进深渊的父亲。
那个绝情的,西海龙王敖闰。
你,现在在做什么?
龙力,疯狂的灌进那颗残破的珠子。
珠身上的裂纹,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合拢,浑浊的珠子,渐渐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
光影转动,一个新的画面,开始在珠子的核心,慢慢凝聚。
珠子里面模糊的景象,在敖烈灌注的龙力下,慢慢变得清楚。
画面里,是他非常熟悉的一座宫殿。
西海水晶宫。
五百年过去,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宫殿里的珊瑚玉树还是那么亮,巨大的窗户外,鱼群游来游去,到处都是音乐和舞蹈。
宫殿中间,正在办一场大宴席。
敖烈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人。
他的父王,西海龙王,敖闰。
敖闰的脸上堆满了笑,一种敖烈从来没见过的,讨好别人的笑。他亲自端着一个白玉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对着身旁的一位客人。
那客人穿着天庭仙官的官服,表情很高傲,对敖闰的讨好,只是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眼神里有点看不起他。
“仙官大人能来我西海,真是让我这水晶宫都亮堂了!”敖闰的声音很大,传遍了整个大殿,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他对天庭的尊敬。
那个仙官喝了口酒,放下酒杯,随口说道:“龙王客气了。我这次下来巡查四海水脉,也是玉帝的旨意。路过西海,顺便来看看。”
“应该的,应该的!”敖闰笑的更用力了,“仙官大人为天庭办事,辛苦,辛苦了!”
他一边说,一边给那个仙官身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块透明的龙肝。
仙官看了一眼那块龙肝,嘴角动了动,好像想到了什么,随口问:“说起来,我倒是听说,你儿子敖烈,现在正保着那个东土来的和尚去西天取经,好像……也快到西牛贺洲地界了。”
他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这一路又是风又是雨的,想必很辛苦吧。”
这句话一出来,宴席上热闹的气氛,忽然就安静了。
大殿里,那些跳舞的虾女,弹琴的蟹将,动作都慢了下来。
敖闰脸上讨好的笑,僵硬了一下。
敖烈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站在冰冷的河水里,死死盯着龙珠里的那个男人。他看着他父王脸上那一下的僵硬,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很可笑的希望。
也许……父王的心里,还是有他这个儿子的。
也许,他会叹一口气,说一句“是啊,那孩子吃苦了”。
但是,敖闰脸上的僵硬,连一眨眼的时间都不到。
他立刻换上了更大,更热情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急着撇清关系的样子。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盖住了所有别的声音。
“仙官大人说笑了!”
敖闰端起自己的酒杯,又向那个仙官敬酒,好像刚才那个名字,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
“孽子而已,不提也罢!”
“他有今天,都是他自己找的,怪不了别人!能有机会给佛门出力,驮着圣僧去西天,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是他赎罪的机会,哪有什么辛苦!”
他仰起头,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完,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语气里全是感激。
“来来来,仙官大人,我们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我再敬您一杯!祝您仙途顺利,步步高升!”
孽子而已。
不提也罢。
轰!
这八个字,像八道雷,狠狠劈在了敖烈的脑子里。
他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心里那最后一点可笑的希望,被这八个字,彻底碾碎了。
原来……
原来在他父亲心里,他这个儿子,连“辛苦了”这三个字都配不上。
他只是一个“孽子”。
是一个“不提也罢”的脏东西。
是一个用来向天庭和佛门表忠心,证明自己划清界限的工具。
他这五百年的苦,这五百年的等,在他父亲的嘴里,竟然成了“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多讽刺!
多可笑!
咔嚓。
一声很轻的响声。
飘在敖烈面前的那颗龙珠,光彻底暗了下去。珠子身上,一道最深的裂纹,从最上面,一直裂到了最下面。
里面的画面,消失了。
敖烈站在河里,一动不动。
他感觉不到河水的冷了。
因为,他的心,已经比这河底的石头,还要冷,还要硬。
那股压了五百年的恨,现在,不再是爆发的火山。它们冷了,凝固了,变成了一块冰,一块重重的,带着杀气的冰,沉在了他的心底。
他想起了那头蠢猪。
猪八戒只是被烧了一下,受了点皮肉的苦,就敢摔钉耙,坐在地上骂天骂地。
他呢?
他被自己的亲爹送上剐龙台,被扒皮抽筋,从高贵的龙族,变成了一头畜生。
他却还在这里,傻傻的盼着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正果”。
盼着有一天,能回到西海,得到那个男人的承认。
现在他懂了。
正果?
那不过是神佛画出来的一张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