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轻笑一声，说：“你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当善财童子，听我的话。”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传进了那只小飞虫的耳朵里。
“作为交换，我保证你娘铁扇公主，会平平安安的。”
铁扇公主！
听到这四个字，红孩儿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猛的抬起头，眼睛里再也没有不甘心，只剩下害怕。
“你……你把我娘怎么了？”他的声音都在抖。
“她现在没事。”观音淡淡的说，“但她以后有没有事，就看你的表现了。”
红孩儿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菩萨，觉得她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妖怪都可怕。
他明白了，自己不是输在法力上，是输在了他娘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红孩儿才慢慢低下头，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我……听你的。”他的声音又干又哑。
观音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让人看不懂的微笑。
她伸出手，摸了摸红孩儿的头。
“善哉，善哉。”
说完，她就驾着祥云，带着这个再也不敢反抗的“善财童子”，飞回了南海。
云层里，那只小飞虫一动不动。
孙悟空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冻住了，一片冰冷。
原来是这样！
用母亲来要挟儿子！
逼着他低头，逼着他顺从，逼着他成为自己座下的一条狗！
这不是度化，也不是慈悲。
这就是下作的手段，是绑票和勒索！
观音菩萨的祥云早就消失了，可她那冰冷的话，还在孙悟空的脑海里一遍遍的响。
“我保你母亲铁扇公主，平安无事。”
“她以后有没有事，就看你的表现了。”
每一个字，都让孙悟空心里发冷。
他想起了乌鸡国。
那头青毛狮子精，霸占了别人的国家，害死了别人的国王，睡了别人的老婆。
罪大恶极！
可结果呢？
文殊菩萨飘然而至，一句轻飘飘的“孽畜”，就把他带回了灵山。走之前，那狮子还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嘲笑凡人命贱。
他当时只觉得愤怒，不公平。
现在他明白了。
那不是不公，那是他们的规矩！
他又想起了平顶山。
金角大王、银角大王拿着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芦、羊脂玉净瓶、幌金绳、七星剑，几乎把老君的家底都搬空了。
他们怎么就知道师父的名字？怎么就知道师父要从那条路过？
巧合？
放屁！
最后，太上老君也是不请自来，笑呵呵的收走了两个童子，还说这是“一场考验”。
考验？
拿自己的法宝，派自己的童子，设下一个必死的局，来考验一个凡人？
太无耻了！
再往前想，碗子山波月洞的黄袍怪。
他本是天上的奎木狼，下凡为妖，吃了那么多人，最后呢？玉帝也只是把他叫回去，不痛不痒的罚他去给太上老君烧火。
过不了多久，官复原职，依旧是威风凛凛的二十八宿之一！
一个又一个的劫难，一幕又一幕的巧合，此刻在孙悟空的脑中，连成了一条清楚的线。
青毛狮子，是文殊菩萨的坐骑。
金角银角，是太上老君的童子。
奎木狼，是天庭的正神。
红孩儿，是牛魔王的儿子，现在，又成了观音菩萨的善财童子。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有背景，有靠山的！
他们犯的罪，哪一个不比他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要恶劣？
可他们呢？
一个都没死。
一个都没受到真正的惩罚！
他们所谓的劫难，不过是下凡来镀金，走个过场！
而他孙悟空呢？
他就是那个负责让这场戏看起来逼真的打手！
他拼死拼活，上天入地，打的浑身是伤，甚至差点被烧死。他以为自己是在降妖除魔，是在保护师父。
现在看来，全都是个笑话！
他只是这巨大棋盘上一枚好用的棋子！
他的每一次打斗，每一次愤怒，每一次不甘，都只是在为这群高高在上的神佛，他们那些肮脏的交易，铺平道路！
所谓的九九八十一难，根本不是对取经人诚心的考验。
这是一场天庭和佛门早就商量好的内幕操作！
是他们安插亲信，安置关系户的舞台！
是他们处理问题员工，招募新打手的借口！
是他们瓜分利益，巩固权势的一场大戏！
而他齐天大圣孙悟空，就是这场演出里，最卖力，也最可笑的那个丑角！
“灵山……也未必干净。”
太上老君那句话，在孙悟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现在才真的听懂了。
老君不是在提醒他。
老君是在告诉他一个事实！一个他之前根本不愿相信，也不敢去想的事实！
这满天神佛，从天庭到灵山，从玉帝到菩萨，全都烂透了！
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笔直的冲上天灵盖。
那不是被三昧真火烧伤的痛。
那是一种信念彻底崩塌后，从神魂里透出来的冰冷。
他想起了五指山下的五百年。
他以为那是惩罚。
现在他懂了，那只是为了磨平他的棱角，让他学会听话，好让他能演好取经这场戏。
他想起了头上的金箍。
他以为那是约束他心猿的工具。
现在他懂了，那只是一个项圈，一个确保他这只最凶的狗，能乖乖听从主人命令的项圈！
取经？成佛？
哈哈！哈哈哈哈！
飞虫在云层中，无声的震动着翅膀，像是在狂笑。
笑这天道不公。
笑这神佛伪善。
更笑他自己，太傻了！
从这一刻起，孙悟空心里那点对西天，对佛祖，对正果的最后幻想，彻底碎没了。
他不想取经了。
他也不想成佛了。
他只想，走到这路的尽头，亲手撕开这用慈悲和普度做成的巨大骗局，看一看那莲台之上，究竟坐着一群何等丑陋的妖魔鬼怪！
他的心态，彻底变了。
他不再为那个懦弱无能的师父而战。
也不再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正果而战。
他要为自己！
为这被欺骗，被玩弄了五百年的自己！为颠覆这套由神佛写好的，虚伪至极的剧本而战！
小小的飞虫，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随即，他悄无声息的，调转方向，朝着枯松涧飞了回去。
当他回到那片烧焦的土地上时，他变回了原形。
唐僧和猪八戒、沙僧正在收拾行李，准备上路。
“悟空，你回来了。”唐僧看到他，脸上露出庆幸和感激，“此番多亏了观音菩萨慈悲为怀，不但救了我等性命，还度化那妖魔，收他做了善财童子，真是功德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