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薛慧提出要再逛逛,宗念便带着父亲和刘英先回晚风。
刘英很兴奋,忙不迭评价这个创意好,那个有意义,聊到宗念的演出,两人更是上演范本“商业客气”。刘英说第一次看小念上台,真厉害啊,有巨星风范。宗文康便摆手,什么巨星,有点才艺,小打小闹罢了。刘英立即反驳,这还算小打小闹?在那么多观众面前表演,多紧张啊。宗文康就道,从小到大演那么多,现在还紧张,那心理素质可就出问题了。刘英逗他,嘴上这么说,心里高兴惨喽。小念,你爸鼓掌鼓得天下第一名,我在他旁边啊,耳膜都要穿孔了。
宗念开着车,听后排两人一唱一和讲相声似的,嘿嘿乐。
“儿子元旦春节都不回来?”宗文康问。
“不回。”刘英掏出手机,“我把节目发给他看看。”
“对,国外肯定没有这些,得时不时受一下咱们的文化熏陶。”宗文康无意中瞥见刘英的手机屏幕——聊天界面,都是刘英发,回复却无一条。他皱了皱眉,“英姐,你发这么多,孩子一条不回?”
“忙,又有时差。”刘英迅速收起电话,“肯定都看了。”
“你过生日,孩子打电话没有?”
“打了,说祝我生日快乐。”
宗文康叹气,“你啊,要我说,干脆搬过去住得了。有什么不适应的,你又不是不会英语,再说到哪里不是吃喝拉撒这几样事。”
“不愿意去。”刘英摆手。
“孩子都定居了,工作生活都稳定了。将来结婚生孩子,你不还得过去帮着带?早晚的事。”宗文康开玩笑,“不用惦记给我们创造收益,少你一个,养老院也能干下去。”
“小念你看你爸,”刘英身子向前凑凑,“别人都想破头揽生意,他可好,紧赶着把人往外推。”
宗念笑,“英姨,这点上我赞同我爸。”
宗文康找到队友,底气更足,“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现在住你们这里挺好。”刘英似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宗念透过内视镜看她一眼,便也不再坚持,转而同父亲说道,“您回来机票订了没?”
“要出门啊?”刘英问。
“对,去看看我大姐,明天飞。一晃好几年没见了,现在有小念盯着,终于能抽出空。”说罢拍拍驾驶员座位,“还没订,我想多呆一阵,春节前回来。你行不行?”
“必须行。”宗念信心满满,“替我问大姑好。”
“放心吧。”刘英说道,“院里有事情我们都能帮忙,累不着囡囡。”
“英姐,再帮不得给你开工资了呦?”宗文康说笑。
“我自愿。不过要是真开也不是不可以。”
一路说笑回到晚风。宗念在家里简单收拾一番,便前去主楼办公室。元旦是家属来访高峰期,敏姨打过招呼,儿子儿媳带孙子去亲家处,她落得清净,所以打算后天来接蕙芬奶奶回家住几天;淑云奶奶儿女也早就说了,新年带老人到上海过,自大闹一场,姐弟三个似乎在竭力补救过错;其余有三四位家属提前知会要来探望,不过据往年经验,实际来的人只多不少。宗念记下几项待办,又核查一遍账务——每每月底都要干的事,想来都觉得好笑,从前连自己的生活费都算不明白的人,现在竟也要看收入成本,平衡管理费用。人不被逼一把,真不知自己有多少隐藏潜力。
刚到宿舍铺好被褥,陆河发来消息——我给你买了个礼物。
紧接着是一张图片,宗念打开后哭笑不得——那是一个助眠香薰。
同她给他准备的那份没有送出的礼物一模一样。
然而片刻过后,心里又涌出一股酸涩,形容不出来。
新消息进入,陆河说,我原本以为你和你们乐队主唱是一对,误会了很多事,对不起。
信息来得莫名其妙,宗念问,误会什么。
“没什么,不重要。”他很快回。
今日听的那番话给予陆河前所未有的笃定,所以他才敢这样直接表明,才有勇气去诚恳地说出那句“对不起”。
好在还不算迟,好在他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意。
宗念有些糊涂,可还是回复——不管是什么,既然你道歉了,那我接受。
摇摆一瞬,还是告诉他,“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和这个一样,买重了。”
“嗯?”
“去你家那天打算给你,但是吵架了,没送出去。”
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一直显现,但是许久没有消息进来。
大概过五分钟,陆河回复,“以后多商量,同样的东西一个家放一种就够了。”
宗念“噗”一声笑出来。
果真人不可貌相,还挺会撩。
心中酸涩消退,变成一种难以名状的,心动。
“一个家?”她故意。
“重点在前半句,多商量。”陆河强调。
“如果商量不出结果呢?”
“那就听你的。”
宗念几乎打着滚翻身藏进被子里,因为太高兴,手机没拿稳“啪”一下砸到脸上。
再拿出来看,已经有新发来的四个字——
我认真的。
陷入爱情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她眯眼盯着那四个字看,越看越欢喜。
傻乐到嘴角放不下。
许是见她不回应,陆河又发一条,“元旦我们放假,我和我妈还有小姨去外婆家。晚上我过来找你。”
不需要再问为什么来。宗念回复,“好。”
隔天下午送宗文康去机场。将离开半月之多,加上给大姑和小辈们带的礼物,行李装满两大箱。时间还早,宗文康拉女儿到大厅坐下,理由是“陪我等会”。
宗念好笑,这姿态一看便知有话要讲,于是单刀直入,“您快说,停车费还要钱呢。”
“昨天在古镇,陆河妈妈单独跟我聊了几句你们两个的事。”说罢看向女儿,见宗念嘴巴张大,一下乐了,“真当爹妈都傻啊,你们那点小心思看不出来。”
“我们还没……”
宗文康摆手,继续,“陆河呢,单亲,和他父亲关系一般。他母亲的意思是,以后免不得要见,如果他父亲对你挑拣或者对你说什么,让你不要往心里去。”
“挑拣?”宗念不解。
“我没仔细问。那大概就是陆河爸爸在儿子择偶上有其他标准嘛。”
宗念点点头,小声说一句知道了。
“你也不要多想。婚姻大事,父母心里有标准都是正常的。你或者小轩带回家一个,我如果不满意我也要讲的嘛。”宗文康拍拍女儿肩膀,“小陆妈妈既然讲这个事,肯定是希望你们能有个好结果,不要被七七八八的东西左右。”
宗念沉默片刻,“爸,你觉得陆河怎么样?”
“只要你喜欢,人品没有大问题,我就喜欢。”
“爸!”
“哎呦。”宗文康最耐不住女儿这略带撒娇的声音,满脸嫌弃,耳朵躲开老远,过会儿才又身子坐直,正色道,“体制内的,国家都先替你筛查了一遍。小陆嘛,正直,有主见,有一说一的性格,是个好孩子。”
宗念笑了笑。
“不过他妈妈还跟我讲,你之前在上海,回来这几个月都是帮家里的忙。小陆么,在法院系统,调动也很难去上海,除非就是做律师或者法务,但是他个人是喜欢法院的。那以后你们两个发展起来,异地就是个问题。”
“您怎么说?”
“我就说孩子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喽。”宗文康笑一下,“人家妈妈想得长远,我是真没有想那么多。你们两个呢,当然一起走下去最好,可走不到也没什么。囡囡,这是你自己的生活,爸爸早就不能替你做决定了。”
大厅里响起办理登机的提示音。
“遇事不要慌,拿不定主意的多和大家商量。”宗文康嘱咐过后,一手拉一只行李箱起身,“别送了,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宗念挥挥手,直至父亲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这才离开。
她想到一件事。
应该是小学四年级,下了课要到少年宫学鼓,通常由母亲承担接送任务。那天是宗文康来接,走到半路忽而下起暴雨,父女俩便就近到超市屋檐下避雨。超市门口摆放两个冰柜,冰柜的推拉盖子透明,映出里面花花绿绿各色包装的冰淇淋。雨越下雨大,等待时间越来越长,宗念去瞧冰柜的次数越来越多。终于被宗文康发现,他问,“想不想吃?”
宗念否认,“妈说会吃坏牙齿,还会拉肚子。”
宗文康点头,转而与老板聊起天,抱怨怎么开超市伞和雨衣还能都卖完。
这次是超市老板发现小姑娘一直瞄着冰柜看,于是提醒面前粗枝大叶的父亲,“囡囡馋吐水嗒嗒滴,你给买一个嘛。”
宗念赶忙收起视线,低下头。
她被宗文康拉到冰柜前,“选一个。”
“不用。”宗念红着脸拒绝。
“老板,哪个好吃?”宗文康大声问话。
“那个,巧克力脆皮乱好吃。”
宗文康看一圈,抓一只拿出来问宗念,“这个行吗?”
宗念点头。
他便又拿一只,结了账,父女俩一同站在超市门口吃冰淇淋。
一层巧克力脆皮,一层鲜奶油,又一层脆皮,里面是巧克力夹心。宗念默不作声吃得津津有味,最后连木棍都舔了个干净。
“还要不要?”宗文康捏着包装纸问话。
暴雨骤起骤停,仿佛老天爷只是心情欠佳撒了个泼。
“不用了,爸,回家吧。”宗念说。
父女继续往家的方向走,一路避开堆积的水坑。有一个大水坑让宗念犯难,宗文康便从身后托起她双臂,大步一跳,碰到胳肢窝,她咯咯笑个不停。
笑过之后,宗文康说,“你妈不让吃冰淇淋是为你好,她总觉得小姑娘身体金贵,要精细养才行。但是偶尔吃一次没关系,下次想吃跟我说,爸偷偷给你买,不让你妈知道。”
宗念咧嘴乐,大力点头。
“不用那么懂事。”宗文康最后摸了摸她的头发。
懂事是宗念的铠甲。宗一轩可以不懂事,嗷嗷待哺的婴孩要懂事做什么,哭一鼻子什么都有了,可她不行。她日夜穿着这件铠甲,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努力成为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可是这天宗文康告诉她,其实可以不用懂事。她很懵懂,却也想试一试,于是宗念第一次脱掉沉重的铠甲,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父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