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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说吧,什么事?”宗念拉把椅子坐下,犹豫是否要给陆河发条信息。


    可要说什么,她却也没想好。


    “打算呆到什么时候?”陈允半靠在桌上,双手插兜。


    “等我爸完全康复吧。”宗念心不在焉。


    “那是什么时候?”


    她抬头看他。


    陈允鲜少有这种刨根问底的反应。


    宗念思考片刻,“之后有演出?”


    这是她可以想到的,对方关心自己何时回去的唯一理由。


    陈允摇头,又补一句,“近期没有大型的。”


    “到底什么事?有话直说。”


    真奇怪,他平时可不是磨叽的人。


    “宗念。”陈允把手拿出来,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你对我这人,怎么看?”


    宗念一下乐了,“抽什么风?大老远跑过来问卷调查?”


    “你怎么看?”对方像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手放下,定定看着她。


    “有才华,有品位,能抗事。”宗念说着又笑了,摆摆手道,“夸不动了。”


    “不夸也行,随便说。”


    “缺点肯定也有啊,人无完人。”


    “比如?”


    “比较专制,平时排练大家有点什么想法,你一拍板也就不会说了。”


    “还有呢?”


    “还有……有点装?”宗念有些好笑地看向他,“你应该听过这种评价吧。”


    陈允这才展露出一丝笑意,“听过,还不少。”


    工作群进来消息,玲玲说收拾差不多,她与全师傅一家先回去,小川今晚值班,已经去宿舍了。宗念回复“辛苦”,收起电话。


    “具体,”陈允又问,“你觉得我哪里装?”


    宗念这下真成丈二和尚,问题一个接一个,可怎么瞧怎么不对。她蹙眉,“你知道你今天有点怪么?”


    “我知道。”陈允仍看着她,却没有放弃问题,“你说说。”


    “这怎么说……你好像和大家不太交心,认识这么久,也没怎么听你说过自己的事。”宗念含糊带过,“就……感觉不太真诚吧。”


    活动室敞着窗户,夜风吹进来,凉飕飕的。宗念打个激灵,起身去关窗。灯全部开着,现在管账自然有了节省意识,于是将后面的灯关掉,室内空间一下暗淡许多。


    “我和大为是邻居,从小就认识,跟刘康是高中同学。我们三个从高中开始组乐队,改过好几回名,后来才叫非也。年头久了,彼此都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平时也吵架,但他俩肚量大,不跟我计较。”陈允双手支撑坐到桌子上,背弓着,双脚离地盘在一起,“我不是科班,大学念的会计,不喜欢,家里让学的。成绩不好,念到最后都没拿到毕业证,因为这事爸妈特别生气,一直数落,我不爱听,直接从家里搬出来了。”


    宗念重新坐回椅子上,“怪不得。”


    “听他们说过我跟家里关系不好是吧?”陈允苦笑一下,“确实不好。做乐队没钱赚,我平时就接接演出,帮别人写写歌,勉强能养活自己。父母偶尔接济,刚毕业那会儿我不要,做过挺多兼职,酒吧服务生,场务,还有跟你一样教课,后来就觉得时间都被占用了,什么都写不出来,就不做了。现在父母给就接着,不给也不敢去要,拉不下脸。确实挺装的,出去说自己玩乐队像个人,回出租屋点外卖还得算算钱。”


    他说完就笑了,宗念也跟着笑一下。


    “还想知道什么?”陈允问。


    “没了。”宗念说完立刻又道,“想知道你今天抽什么风。”


    他避开她的视线,头垂下去,“你刚才提的我那些缺点,你能接受吗?”


    “勉强可以。”宗念实话实说。毕竟认识时间不算短,平日排练演出虽偶有矛盾但也没有大的隔阂,是人就有独特个性,她不认为那些是问题。


    “你和我,”陈允重新看过来,“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这个问题被铺垫了太久,以至于宗念一时有些懵。


    “我身边常联系的女孩就你,这你应该知道。”他看着她,没有笑,表情是认真的。


    所以,那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宗念与之四目相对,试图分辨出他为何有表白的念头,又或者,只是想从对方的脸上寻找出他突然这样做的蛛丝马迹,可她很快躲开视线——她有些慌。


    “你没有男朋友,对我……可能也有些好感,至少不讨厌吧。”陈允环顾四周,“你是我接触过的最好的女鼓手,宗念,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这话让宗念有一丝不适。就好像穿了一双不合脚的短袜,走几步就会退到鞋里,纵然不影响走路也能发挥袜子的功效,可就是不舒服。她低下头,语气多几分严肃,“我不觉得回来是困境。”


    “以后就守着这些老人,不做音乐了?”陈允问。


    “我没想过。再说,”宗念再次看向他,“这和我们在不在一起有什么关系?陈允,你今天来说这番话,是认为我受困于此想要大发慈悲救我脱险?”


    语意间多出的那份嘲讽一览无余。陈允当然听得出,立刻举双手做投降姿态,“不是那个意思。”


    “我真心的。”末了,他又补一句。


    雨水忽至,打在窗棱上滴滴答答。两人都未开口,齐齐注视着密集的雨线沿着玻璃滚落,一条条交错合并。已经入夜,宗念知道这个话题即便再聊下去今天也不会有结果,于是问道,“你住哪里?”


    “我订个附近的酒店吧。”陈允掏出手机。


    她知他经济窘迫,天气又不好,于是提议道,“不然在我们宿舍凑合一晚?”


    “也行。”陈允收起电话,从桌子上跳下来,“明天我想去古镇转转,一早就走。”


    宗念将人引向宿舍。


    小川已经睡了,鼾声自门外便听得到。她小声告知护工夜里要巡房会起来一次,继而轻手轻脚推开门进去。准备好被褥,又交代洗漱尽量轻声,这才准备回去。陈允跟着她到门外,在昏暗的走廊里拉住她的胳膊,“我说的事情,你考虑一下。”


    “好。”宗念应允,道晚安离开。


    回到家,宗念罕见地失眠了。


    除去开始接手晚风,静芳奶奶大闹法院那会儿有过几日睡不安稳,这段时间她随着老人们的作息走,睡眠有准,三餐规律,偶尔早起还会绕着附近晨跑几圈,自己都觉得精气神足了很多。从前晚归居多,抱着手机玩到凌晨三四点是常事,一转眼,习惯竟在日复一日中生出变化。她辗转几番,又想起陈允的话。好感是存在的,她不能欺骗自己,可当时当下的这份好感似乎又不同于从前。是啊,甚至都想过若对方有天表白该如何应对,怎能全然否定自己的念头呢?


    晚风刚营业时曾住进过一位老人,姓郝。人与自己的姓氏可谓天差地别,老头儿可算不得“好人”。年轻时不学无术混社会,是镇里出了名的不好惹,岁数大些开麻将馆,又因聚众赌博进去过两次。住进晚风时已是肺癌中晚期,不想治了。亏得一双儿女未走上歪路,嘴里对父亲恨恨,实际上却选了价格最高的护理等级,只是几乎不曾过来探望。郝爷爷在这里住上两年,开始跋扈,后来不知怎的就安静了。宗文康说,其实养老院也是个小社会,大家表面其乐融融,可但凡社会,哪里逃得过隐隐的鄙视链。这里啊,儿女孝顺家庭关系好的排位第一,有退休金文化水平高的其次,人存活于社会便少不得比较,老人们怎么不比。郝爷爷大半生做大哥有小弟人前人后被捧着,老了老了被送至这里,一下变成最无存在感的那一个,他心里有落差。后来改变心意要治病,孩子们便将他接走了。走的那天是大儿子来办的手续,特意与宗文康道谢,他说老子不是人,可我们还得做个人。这番话是当着郝爷爷面说的,年迈的老人将脸别向一处,假装未曾听见。当时宗念在场,只觉得画面有些凄凉。或许夜里思绪多,她不知怎的


    忽而想起这番场景,却也隐隐感知道了当陈允评价“受困于此”时,自己不适的原因。她不愿如郝爷爷那般,一生虚度,当暮年已至,只能认命去当个提线木偶,悲凉悲哀。陈允没有权利臆定她的处境,去替她决断这选择是好是坏。她要遵从本心丰盈地活,走自己选择的路,看自己选择的风景,试图牵着她,提着她,捆绑着她,不,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权利,这是她的人生。


    即便错了,她认。


    他们在音乐上可以是品味相契的伙伴。对于非也来说,对于一只需要多人合作的乐队来说,当然需要一个人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甚至独断地作出某些决定,可恋人之间,伴侣之间,宗念不要这样的另一半。


    隔日上午,陆河收到小川的信息——哥,你们单位门卫有人在吗?你昨天东西落食堂了,我顺路带过来。


    陆河告知自己在单位,两人约定好时间在门口交接。


    五分钟后小川赶到,见面边从包里掏东西边问,“你们这么忙啊,周末也不休息?”


    “有点活没干完,加个班。”陆河一语带过。


    “昨天给我们帮忙耽误你事了吧?”小川递过东西,“是不是镜头啊?昨天收拾时候看到,我怕是贵重物品就直接收起来了,本想让念姐给你,结果她一早就出门了。”


    “出门?”


    “她乐队不是有个朋友来了么?昨晚没走,在我们宿舍住的。”小川拉好背包拉链,“我早晨换班正好跟他打了个照面,他去古镇,念姐送他。”


    “宗念他们认识挺久了吧。”


    “应该是,要是不熟也不能留我们宿舍过夜。”小川嘿嘿一乐,“而且我打包票,他百分百对念姐有想法。念姐看着吧,好像也有点那意思,这小雨一淋,古镇一逛,没准就成了。”


    夜半雨停,现在又细密地下起来。陆河见天色不好,将自己手里的雨伞递给小川,“快回去吧,一会雨大了。”


    “谢谢哥,走了啊。”小川一手举伞,一手扶把踩单车起步。


    直至背影消失,陆河拿出手机,犹豫是否要联系宗念。


    母亲的信息却先行而至,“晚上去吃饭,别忘了。”


    雨丝落在键盘上,模糊了屏幕。


    陆河用衣袖蹭干屏幕,刚要回复,又收一条,“他是你爸,到什么时候都是。早点出发,别迟到。”


    陆河单手抓一把已经湿润的头发,仰头嘘一口气,回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