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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们有点私事要聊”

    晚上宗念收到陆河发来的活动照片。


    他似乎很擅长拍人,每个人在他的镜头下都变得灵趣生动,透过一幅幅图像,宗念仿若能跟着一起思考,一起笑,一起看到远方的风景。她将图片一一保存,发去消息,“你不然给自己取个艺名吧。”


    “艺名?”


    “我想放到上,摄影师当然要署名了。保护著作权。”


    陆河面对两人聊天记录轻笑一声,回复“都行”。


    放下手机去洗澡。今日忙碌,时间似也过得飞快,快到让他来不及去琢磨每一个真实发生的细节。温热的水流自头顶滑下,他闭起眼睛,脑子里浮现的是宗念张开双臂的样子。她的脸,她的嘴巴,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神。那个无声的、静谧的、却让心猛烈跳动的拥抱。陆河没有问为什么,因为知道问了宗念也说不出,或许在那个密闭的空间里,夕阳太好,晚风太柔,面前的人太可爱。


    可是,我能让你幸福吗?


    我这样一个人。


    陆河想起一些画面。大年三十的中午,处处张灯结彩,他与小伙伴们恶作剧,专在街头巷尾人流少的地方扔摔地炮。丢到路旁边,啪一声响,旁边的车门忽而打开,大家四散而逃。男人怒气冲冲下车,接着是女人,男人安抚女人,摸她的脸,吻她的脖子,陆河在角落里看到了,将手里的摔地炮全部扔过去,跑回了家;分手的那天下着濛濛细雨,也是个中午,学校图书馆里温暖安静。陆河低声问要不要去吃饭,想吃什么,旁边的女友转头看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道,我们分手吧,太累了。陆河试图表达,却不知该挽留还是同意,犹豫的结果变成沉默。女友说你这人啊,没有心。她哭了,然后收拾东西离开。旁边的人仍在专注学习,没有人发现这里正上演一场感情破裂的戏码,他们连分别都似无声;还有一个破碎的夜晚,母亲喝多了,摇摇晃晃地进门,瘫倒在沙发上,陆河给她倒水,玻璃杯连同茶几上的水果盘一同被摔到地上,哗啦啦的脆响。他不知道母亲是否认错了人,她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就这个德行,骨子里烂,烂透了。那天开始,陆河不再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又或许,早就没有了。


    他关了淋浴,大口喘着气。


    宗念决定给英姨过个生日。


    倒也算不上晚风的传统,院里像淑云奶奶这种子女常来探望的,老人生日一般家里人会接出去单独过;如爱兰奶奶夫妇子女不在身边的,每每临近孩子们都会订蛋糕送过来;之前给静芳奶奶准备过一回,可她非说身份证日期不准,至于到底哪天却怎么都不说,轴的要命。刘英住过来没多少时日,这阵子俨然变成半个工作人员大事小事帮忙操持,一无伴侣,孩子又在国外,于情于理宗念都觉得要表达一份心意。


    生日在12月6号,周五。宗念提前订了蛋糕,特意交代要无糖——院里糖尿病冠心病患者不少,饮食上自然要格外注意。而后又叮嘱大厨全师傅准备一碗长寿面,英姨爱吃海鲜,就做海鲜汤底的。至于地点,就放在食堂,布置事宜交由魏玲玲负责。当然,她也将点子告知陆河,理由是“有时间就过来帮我们拍拍照”。


    陆河答好。


    然而真到生日这天,要赶一份着急的材料,帮忙的事自然要排到本职工作之后。他便给宗念发消息说晚些到,宗念回复一张食堂布置完工后的图片——墙上贴着“happybirthday”字样的铝箔气球,下面挂一排三角旗,每个上面是一个中文字,连起来为“祝英姨生日快乐”——不算多精致,但气氛拉满。


    一切都照计划进行。晚饭时间其他人先进入食堂,宗文康拖住刘英使得对方最后才到。寿星入场,大家齐齐起立,玲玲与小川各站门口一边打出礼花筒,砰砰两声吓得刘英直往后闪躲。全师傅盛上香喷喷的长寿面,大家说着话其乐融融开始用餐。正当宗念去厨房拿蛋糕,准备吹蜡烛环节时,全婶过来说大厅有人找。宗念稍稍疑惑了下,还在想都发了照片陆河怎么不直接进来,于是快步去大厅迎人,那句“你刚收工啊”还没落地,眼一下直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陈允。


    对方穿一身黑,黑色靴子,黑色牛仔裤,黑色皮衣,肩上斜挎一个黑色行李包。因为人都集中在食堂,大厅只开了一盏背景灯照明,这让他看上去有些落寞。


    “你们……有活动?”他先问。


    “哦,对。”宗念尚未从讶异中回过神,茫然地朝身后指指,“有个住在这里的阿姨过生日。”


    “在忙?”


    “有一点。”她看看时间,虽然不清楚对方因何而来,可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


    机,于是问道,“你吃饭了吗?”


    “还没。”陈允笑一下,“找了两家养老院才找到。”


    “怎么不问我啊。”宗念无奈,甩个头做指示,“先跟我过来吧。”


    她只得将他先带进食堂。刚一进门,宗文康便捧来蛋糕问,“去哪了?蜡烛呢?”


    “在我这。”宗念边从口袋里掏出蜡烛插上边同父亲介绍,“爸,这是我乐队的朋友。你给他弄份饭啊。”


    “叔叔好。”陈允点点头。


    “好好。刚到是吧?来,坐,我去拿饭。”宗文康招呼着,不忘叮嘱正点蜡烛的女儿,“小心手。”


    宗念端起蛋糕走到刘英面前,玲玲给当事人带上寿星帽,淑云奶奶见状带头唱起生日歌。一群爷爷奶奶们拍手合唱,歌声温情响亮。刘英开始只是不停道谢,站起又被大家按着坐下,许了愿吹了蜡烛,眼圈却一下红了。


    “英姨,我还没送礼呢,您激动什么。”宗念打趣,将对方散落的头发掖到耳后。


    一头银发,摸起来柔软顺滑。


    “嗨,我就是……有几年没过过生日了。”刘英再次起身,双手合十给大家鞠躬,“谢谢,谢谢大家,费心了。”


    “都是小念他们几个准备的,我们不费心,纯属起哄。”闫春爷爷搭话。


    “您是气氛组啊。”玲玲大声说道,“气氛担当。”


    “行行,我们就烘托个气氛。”


    大家又一阵笑。


    “小念,给你英姨送什么大礼啊?”有人问话。


    “保密。”宗念乐,面向刘英又道,“英姨,这阵子麻烦你了,又弄讲座又帮着组织活动,是我们该谢谢您。来,掌声!”


    老人们各个喜上眉梢,使劲鼓起掌来。


    “哎呀不用。”刘英抹抹眼睛,似乎有些无措。


    “行了,咱也别谢来谢去了,切蛋糕吧。”宗念摩挲两下对方的肩膀,转头招呼大家,“都能吃啊,无糖的,一人一小块就当庆祝啦。”


    分蛋糕时,南方爷爷说道,“小念今天不给大家表演个节目?”


    提议立刻被肯定,“是啊是啊,都知道小念敲鼓,谁也没听过。”“表演一个,又没外人。”“让咱们也听听年轻人的东西,与时俱进嘛。”


    “鼓在家呢,没法搬。”宗念推脱,“再说一个人打出来也不好听,吵。”


    “咱们不是有鼓嘛!”不知谁接话。


    活动室确实有个非洲手鼓,是宗文康买来给大家玩的。


    “那……”宗念犹豫的间隙对上陈允的眼神,她看到他侧头与宗文康讲了几句话,而后父亲站起来,“那就来一小段,正好小念一起玩音乐的朋友在。来,挪挪桌子。”


    秦丽与玲玲一起去活动室拿来手鼓和电子琴,全师傅与儿子小满帮忙挪开桌子剩余出一块空间。架设备的时候宗念问陈允,“演啥啊?”


    得他俩会,观众也会——不然可就尬场了。


    陈允随意按了几个琴键试音,而后哼出一小段旋律,问她,“行吗?”


    那首歌好像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大概知道。


    宗念点点头,似笑非笑问他,“这你都行?”


    “刚才看了眼谱,试试呗。”他坐到电子琴前,简陋音乐会正式开始。


    他们其实都不太熟悉这首歌,可宗念必须承认,自己与陈允在音乐上是有默契的。这种感受很难举例,也无法用三言两语形容,好像只一个对视,她就知道他会重复高潮段落又或者他要变奏,而手先于头脑已给出对应节拍。这种默契源于积年累月的磨合,那是经过太多次排练从而形成的音律共振。


    后来就变成自由发挥,唱老一辈熟悉的红歌,也唱曾经一度风靡的流行歌曲。这些爷爷奶奶们啊,有的歌只会哼个调调,有的甚至根本没听过,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会跳啊——爱兰奶奶与南方爷爷被推到正中,两人先是推脱“都多大岁数啦”,但禁不住起哄声太大,南方爷爷后退一步,半弯下腰伸出手颇为绅士地做个邀请动作,爱兰奶奶便捂嘴乐,不忘将手搭到老伴的手上,两人有模有样跳起四步交谊舞。“刘医生,咱俩也跳一个。”静芳奶奶拉起刘英,随着音乐伴奏踏入舞池。性子活泼的老人们纷纷加入,内向安静的便在一旁笑着鼓掌合拍,淑云奶奶甚至转起了圈,裙摆都飞了起来,吓得宗文康隔老远大喊,“别转啦,别转啦。”


    生日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


    老人们陆续离开回去休息,全师傅一家忙着收拾盘碗,护工们做打扫工作。宗念抱着鼓,陈允拿琴,两人并肩去往活动室。她这才来得及问他,“什么事还要专程跑一趟?”


    陈允却左右而言他,“你就住这里?”


    “嗯,外面那房子。”宗念朝门口的方向扬扬下巴。


    家里的客厅灯这时亮起,想必宗文康已经回去了。


    “你爸走路好像还不太顺畅。”


    “是,他爱操心,老是这里那里瞎转悠,不好好休养。”宗念打开活动室的灯,将鼓放到陈列架上,“就放这里吧。”


    陈允照做。手头再无其他事情,两人对立而站,一时安静下来。


    正当宗念要说些什么,敲门声传来——门开着,陆河站在门口。


    “诶,你来了啊?”宗念朝他走过去,刚刚热闹,她确实没有注意。


    “照片着急吗?周末要加班,来不及整理。”陆河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急。你什么时候来的?吃饭……”宗念还未问完,身后陈允突然开口,“你朋友?”


    “哦对,忘给你们介绍了。”宗念指指面前的人,“陆河,拍照特别好,音乐节他也去了。”随后又指陈允,只是还未说话,被陆河抢先,“我知道,主唱。”


    “你好。”陈允伸出手。


    “你好。”陆河与之握了握。


    手自然松开,陈允又道,“我们有点私事要聊。”


    送客的意味不言而喻。


    陆河抿抿嘴,没有动。


    专程跑来,又是私事,宗念自然认为与乐队相关——非也有些创作中的音乐还未公开,的确不适合第三人在场。于是转向陆河,“那你先回去?”


    “好。”陆河说罢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