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这日是上巳节，是长安重要的三节之一。
不光圣上亲赴曲江池畔，赐曲江宴与民同乐；百官也有一天假期陪伴家人祓禊，以洗去旧年的污垢和不祥；就连百姓也纷纷踏至曲江或乐游原，或踏青赏春，或登高远眺。
这日，慧娘早早携天青来到了阿蛮家。她去年才随父至京赴任，没有玩伴，小女生的心事无处可诉。自打上次与阿蛮哭诉一番后，愈发与她亲密起来。
二人在小桃和天青的打扮下，愈发出挑。小桃拿出铜镜，连连称赞。
慧娘盯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遗憾。姜维还没怎么见过她女装的模样。算了，自己已经有了婚约，就让他记得自己最真实飒爽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考得如何了。以他的文采，定能高中。
四人出门，随着盛装出游的人群，一同来到了曲江水畔。
此时曲江池畔已是人声鼎沸，一派热闹之景。人们或在草地上玩耍嬉戏，或在花中穿梭笑谈，簪花插柳，或打马球踢蹴鞠。
阿蛮和慧娘找了处人少之地，坐在岸边看春日胜景。
忽闻一声哨响，接着雷鼓齐鸣。二人站起身远眺过去，却见江上上百只船齐聚一处。听得号令，一时间千桡动，万夫呼，船只争先恐后向前冲去。
岸上的人群也都聚到岸边，欢呼呐喊，加油助威。
此举引起了杏园处临水亭榭里的关注。众人停下碗筷，来到窗边，也跟着人群欢呼。
这些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或老或少，满满当当摆了几大桌。桌上摆满了长安名厨们做的珍馐美馔和从各地快马加鞭而来的樱桃、荔枝等新鲜水果。
杨国忠眼露精光，看着这些人，轻抚胡须。今年圣上额外开恩，足足录取了五十六名进士，较之往年翻番。他思索着哪些人可以拉拢培养，到时候跟吏部打点下，关试时额外关注下。哪些人需要打压教训，也重点关照下。
王尚书端起酒杯，眼角挤出笑纹，往杨国忠身旁凑了凑，杯沿几乎低到碰到杨国忠的袖口。他满是热络低声道：“亏得杨相公美言，陛下才对此次新科录取颇为满意。下官愿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
杨国忠很是受用，心情大好，他捻了捻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而后拍拍王尚书的肩，仰头饮下酒。
他放下酒杯，凑近了些低声道：“王尚书言重了。若不是此次科考你鞍前马后事无巨细上着心，哪有这才不遗野的盛况？今日陛下看到参与关宴的新科进士名单，甚是欣慰。非我大唐盛世，难有如此之多的进士。此次你做的甚好，甚好。”
王尚书立刻起身拱手，弯下腰行礼，脸上的笑容恭敬又亲昵：“下官谢过杨相公美赞。”
杨二郎心思不在游船上，有意无意注意着他祖父杨国忠的举动，垂下的手紧握成拳，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恨。
崔琰因为阿蛮的缘故，在几次登科宴上都会不经意瞥向杨二郎。这杨二郎总是想着法儿地接近阿蛮，得大防。
今儿见他如此这般，有些哑然。这爷孙俩有故事。
“快看，那红色的船远远超过了其他船！”
“百舸争流千帆竞，波涛在后岸在前。”
“冲破突出人齐譀，跃浪争先鸟退飞。”
进士们纷纷赋诗抒情。
崔琰也跟着起身凑热闹，他一眼看见对岸观看游船比赛的阿蛮。
一霎那，崔琰眼中只剩虚空，人群的嘈杂在这一刻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唯有阿蛮那一抹亮色时而展颜欢笑，时而抿嘴惊呼。方才还带着疏离的脸庞瞬间柔和下来，眉头也不自觉地舒展。
前两日，崔琰父亲崔二来京，打断了他和阿蛮的叙话。待他回到屋内，阿蛮已经离开了。后面几天他总是有不同的筵席要参加，一直不得空找她。
今儿阿蛮真美啊。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慧娘忽然指向亭子那处：“看，那是今年的新科进士！都是些青年才俊呢！也不知道仲怀和崔郎君考得如何？”
阿蛮顺着她的手看去，一眼看见凭栏而望的崔琰。
二人目光接触的时候，眼底荡漾起来。二人相视而笑。
崔琰急急张口轻声口语：“等我。”
阿蛮看到他的口型，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人群爆发出响亮的喝彩欢呼声，那艘红船夺了头筹。
进士们这才笑谈着陆续回到座前。
杨国忠见时候差不多了，示意旁边的内侍。
内侍拍了拍手，大家安静了下来。
杨国忠笑着举杯：“诸君今日登科第，莫忘天子重文章。金榜题名非诸君终点，青云之路始于今朝。愿诸君秉忠贞之心，佐陛下以安天下！杏园探花宴后，请诸位移步雁塔题名，而后共赴大明宫谢陛下恩典。”
众人皆立身举杯，共呼：“陛下圣明，谨记杨相公之言。”
曲江临水酒肆内，姜维坐在酒肆角落里，头耷拉着，碎发垂了下来也浑然不觉。脸上胡子拉碴，长短不一支棱着。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顺着脖子滑进衣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抬手用手背胡乱抹了把下巴。有些扎手。
望着对面意气风发的进士们，里面有他好友，也有与他同宿慈恩寺的学子们，也有不学无术就是投了个好胎的纨绔们，独独没有他姜维。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动作机械，仿佛只有酒精灼烧喉咙的刺痛，才能压下心里那空落落的钝痛。
忽而他看见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立即起身，想与之痛饮，不醉不归。而后颓然坐下，他没考上，又该如何面对慧娘。
又一壶酒下肚，他重重放下酒杯，踉踉跄跄走到岸边。
阿蛮和慧娘正在相互簪花，慧娘猛然看到姜维，又见其颓废样，心道不好。她赶紧上前关切问道：“你怎么在这？”
此话刺痛了他，他原不想过来，就是不敢直面慧娘，他怕她瞧不起他。
姜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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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紧绷，声音不自觉陡然上升：“我不在这该在哪？”
阿蛮听闻不对，赶紧上前，嗅到浓浓酒气，心道这应是落榜喝多了。她劝道：“姜郎君，你知慧娘不是此意。此番你科考，慧娘还特意去寺里求了平安符，保佑你金榜题名。”
姜维泄了气，低头看着慧娘，眼露哀伤，抬手扶住慧娘的肩：“慧娘，我…我落榜了。可是我不甘心。”
慧娘也是一阵难受，看着姜维：“仲怀不必忧心。我知你才华。以你之文采，明年定能高中。大丈夫不以一时得失论成败。”
姜维自打揭榜后一直借酒浇愁。一是对不起家乡父老乡亲的厚望，二来他原打算高中后有了功名也向梁老将军求娶慧娘。
“没了，慧娘。什么都没了。”姜维陷入自我怀疑中，再没有往日风华。
慧娘连连说：“没关系仲怀。”说着她从袖带里掏出绣着慧字的绢帕，踮脚替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我知道你的才华，也知道你的用功。”她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继续柔声道：“我自幼塞外长大。虽不懂得科考利害之处。但我知我父兄抵御外敌，亦能建功立业。谪仙李白，未入朝堂亦能名震一时。仲怀，你也可以的。”
姜维心中一暖，此前他沉浸在失败的挫伤中，一直未能走出。今日听得慧娘开解，一下子清明起来。他张口欲谢，岂料忽闻一声戏谑。
“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众人回望过去，裴大郎一袭红衣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阿蛮认出几月之前就是他的马差点撞到巧姐。
慧娘认出他就是前些日子被她怼到哑口无言的纨绔。
慧娘白了他一眼：“郎君也是多管闲事，我们朋友之间相叙，与你何干？何必说话那么不堪入耳？”
裴大郎欺身向前，嘴角上撇，看了慧娘一眼，而后转身与身旁众人道：“我可不喜多管闲事。忘了介绍，这就是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梁慧娘。”说完，与众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慧娘听闻，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脸色忽然发白。
她知那裴大郎是个纨绔。阿蛮曾打听过此人一夜豪掷千金，就为博揽月阁头牌一笑。却不想竟还是那等作恶多端无耻之徒。
想到今后要嫁于此人，慧娘气血上涌。正欲辩驳。却不想姜维突然发力，将裴大郎从马上拽了下来，骑在他身上就开始拳头伺候。疼得裴大哇哇直叫。
裴大一行人赶紧跳下马，拉住姜维，救出裴大。
裴大起身，眼神凶狠地望着姜维，啐出一口血水，恨恨道：“你小子给我等着。”
他越过姜维，眉梢轻佻，眼神冰冷对着慧娘：“待你入门，我再好好收拾你。”
说完，他领着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慧娘和阿蛮拉起姜维。
打了一架，心中郁结消散了些。姜维不顾手背的疼痛，对着慧娘道：“慧娘，你别怕。我不会让他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