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早上,薛婵和江策回程宅归宁了。
迎接他们的是薛承淮与周娘子。
程怀珠更是在薛婵一进门的时候就飞奔过来,周娘子都还没来得及叫住她,人就已经跑到了两人面前。
她兴高采烈地想要去拉薛婵的手,余光瞥见江策,笑意瞬间没了。
“哼!”
程怀珠没说话,又觉得自己的情绪流露的太明显。
思索了一会儿。
她向江策挤出个假模假样的笑,轻轻拉走薛婵。
江策站在石阶上,睁大眼,怎么都琢磨不透。
他没招惹过程二姑娘吧,怎么感觉好像她一直都不待见自己呢?
一定是错觉。
江策大步走下石阶,跟在两人一旁到了花厅。
薛承淮正柔声细语和薛婵说话。
“小婿拜见岳父!”
江策直接大步上前,作揖改口,声音亮得惊飞了鸟雀。
薛承淮抬起脸,笑意一下子僵住。
江策想:这不是错觉。
于是他又恳切地唤了声岳父,腰更弯,礼更全。
薛承淮侧头细细打量了眼立在一侧的薛婵,才又暗暗叹了口气:“泊舟,不必多礼。”
江策眼一亮,胆子大了些,围在薛承淮身边左一个岳父,又一个岳父。
直到程瑛等人下了朝,几人在一起吃了归宁宴,薛承淮把他叫走了。
江策跟在身后:“岳父,有什么要嘱托小婿的吗?”
薛承淮走在前头,握紧了手里的拐杖。他根本不想再听到“岳父”两个字了。
“是有事找你。”
“好的岳父。”
两人渐行渐远,薛婵回到了她之前住的屋子里。
除开已经没有她的东西以外,一切如旧。
程怀珠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我有时候走到这里来,总感觉你还没有出嫁。你只是出门去了,等到晚上,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你就会回来。我们两个依旧住在一起,读书写字,捶丸翻绳。”
她坐在空荡荡的床沿,低头失落。
薛婵挨着她坐下:“怀珠,无论我是否出嫁,咱们都是姐妹。等改日一起去三清观拜真人好了,咱俩向真人上神恳求,下辈子还做姐妹。”
程怀珠被她逗笑,歪着头靠在薛婵肩膀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总爱像小时候那样哄着我玩儿。”
薛婵拍拍她的手:“我乐意,别人想哄我还不哄呢,我就哄你呀。”
“扑哧”程怀珠笑出声,转过脸去整张脸埋在她肩窝打颤。
“那我觉得做小孩儿也挺好的,有这么多人对我好。”
“你值得的,怀珠。”
程怀珠打了个哈欠,已经有些发困。
薛婵脱了鞋,和她一起躺下去午憩。
云生明夏放下帐子,外头有些灼人的日光透进来,柔和明亮。
程怀珠也没说什么,只是抱着她的手臂,抱得很紧很紧。
薛婵轻声问她:“怀珠,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我瞧你近来有些闷闷不乐的。”
将自己埋在被中的程怀珠睁开眼,有些出神。
那是几日前,她溜进程清霈的书房去看书。
平日里有些书他是不让她看的,不过程怀珠就趁他不在的时候溜进去看,掐着下朝的时间再溜出去。
她干过很多回了。
几日前,她同样溜进了书房。
还没到时候就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她怕直接出去撞上程清霈,待在里头又会被抓包,干脆躲进了他往日里用来装书的箱子里。
她就躲在里头,听外头的声音。
不多时,听见了程瑛的声音,随后又是程清霈的。
隔着箱子,程怀珠听见父亲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清霈,你就为何执意要重启同州案?”
程清霈道:“为了公正,为了清白,为了含冤之人沉冤昭雪。”
他声音朗朗掷地,又问程瑛:“父亲,儿自幼读书识礼,您教导的,就是如此。难道,这是错误吗?”
程瑛吸了两口气,语气十分严肃:“清霈,你知道为什么当初哪怕有蹊跷,陛下还是要将邓家斩首吗?”
程清霈怔愣了一瞬,又定定道:“是因为陛下做错了。”
“不!贪墨赈灾银,延误赈灾,致使百姓生怨,暴乱。”
程瑛反驳他,随即道:“因为这样的事情足以动摇民心,而比起真相,稳住民心才是第一选择。就算没有邓家,也有王家,李家。总之,不会是天家的过错。”
他进一步,质问程清霈。
“而你如今,要陛下重启同州案,不就是在逼陛下承认过错吗?你能保证你手中的证据能将事情查得彻底吗?你能给陛下一个交代吗?知不知道,或许......你的仕途,就走到头了啊。
“清霈......你会后悔的。”
程瑛已经不忍,即使在箱中,程怀珠依旧感受到了酸楚不舍。
她蜷缩在箱中,捂着嘴没有哭出来。
她的哥哥,自幼高朗正直,寒窗苦读十余载,十六岁就中了进士,殿试更被皇帝钦点探花。
程清霈依旧温和,抬眼看父亲的眼神却极其坚定。
他轻轻笑起来,撩袍跪地,问程瑛。
“父亲年轻的时候为一对林氏母女喊冤,冒着生死险阻,甚至化作乞者奔走千里,一路状告进京。后来甚至下了大狱,差点冤死。”
他问他。
“您后悔吗?”
程瑛一瞬间愣在原地,谁不出话来。
那个时候,他在狱中,帮他上表的邓惠也是如此问他的。
他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呢?
“不悔”
程清霈哑着声,含泪带笑,继续问他。
“若重来一次,还会再做吗?”
程瑛闭上了眼。
“会”
程清霈笑起来,拜服在地叩首。
“清霈是父母一手教导出的孩子,自幼承训,不敢辱没。怀珠还没有婚嫁,请父亲将不孝儿,从程家族谱上除名吧。”
程瑛跌坐椅上,伏桌掩面。
箱子里的程怀珠都不知道蜷缩了多久,她就默默哭啊哭,哭到睡着了。
“怀珠?”
见她久久没有回答,薛婵以为她睡着了。
怕她闷到自己,薛婵掀起一截被角,去摸她的脸,却摸到了两行泪。
“怎么了?”
程怀珠淡淡笑了笑,埋进她怀里嘟囔道:“没什么,就是太想你了。”
薛婵和江策是快傍晚才离开程宅的,程怀珠有些恋恋不舍。
薛婵笑道:“等改日,我下帖子请你还有萧三姑娘到府上玩儿。”
程怀珠点了点头。
等到两人离得有些远了,几乎看不见了,她才收起笑。
程清霈柔声道:“怀珠,我和父亲给你带了吉祥铺子的桂花糖饼回来。你不是前几日一直闹着要让人去买吗?”
程怀珠仰起头,眼睛登时就红了。她撇嘴没哭,只是泪眼婆娑。
程清霈笑道:“怎么了?你要是舍不得峤娘......”
“哥哥,我不嫁人了。”
他本想掏帕子给程怀珠擦泪,谁知她脱口就是这样一句孩子气的话。
程清霈有些无奈:“好好的,说这些傻话做什么。”
程怀珠抬首抹了泪,吸了吸鼻子,认真道:“我是认真的,我不嫁人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怀珠……”
程清霈抬手,柔柔落在她发顶,良久后才道。
“好了,风冷别站在外头了,快回去和你的丫头们吃糖饼去吧,放久了可就不好吃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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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婵和江策坐着马车回去,江策凑到他耳畔,轻轻吐气:“咱晚上吃桂花糖饼吧,你想吃糖饼吗?”
薛婵懒懒道:“随便。”
江策没在说话了,只靠在她身侧也小憩起来。
两人依偎在一处,等到侯府时天已经暗了。
江策乐呵乐呵做糖饼给薛婵,又拉着她到园子去掸最后一秋桂花。
薛婵和他在淘洗桂花,外头有人递了请帖来。
“哪来的?”
“说是永宁巷沈宅的。”
薛婵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怎么认识沈姓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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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策又接过来看:“欸?是沈柘的帖子。”
薛婵用纱布将湿漉漉的桂花沥水,摊在篮子里道:“你何时与他这般要好了?”
“这个事情嘛。”他有些不太好意思,问道:“怎么,我就是那种小肚鸡肠到不行的人吗?”
薛婵睨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转身将淘洗好的桂花攥干水。
江策顿时有些不高兴,戳戳她的手臂:“人家可是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只因对方在孝期,所以才等到如今。他此番高中,就是为了娶她呢。”
“不过,我想还有陛下给他赐婚一时刺激到了,所以才火急火燎回乡成亲去了。”
薛婵问:“赐婚?什么赐婚?”
江策附在她耳畔轻声道:“这事也挺少人知道的,大概就是前段时日,陛下想赐婚,然后他拒绝了。”
那裕琅岂不是......
两人桂花放进小坛子里,一起制了坛新的蜜渍桂花。
暮秋尽,初冬至。
江策的婚嫁一休完,皇帝立刻叫他继续任职了。
因着宁王一事牵连出了很多人,甚至还有四处叛逃的,江策又领旨追捉拿余党。
他才离京,外头就递了信进来,程清霈在早朝上呈了在同州调查所得,请皇帝重启同州案。
薛婵都还没来得及往程家去,薛贵妃就召她入宫。
许是见她颇为忧虑,薛贵妃道:“程家的事情,你不必太过担忧,一切都有它该有的结局。”
薛婵听这话很是诧异,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薛贵妃只是平静,一如往常般懒懒翻过书页。
薛婵闭上嘴,没有再问。
“那个孩子还好吗?你俩,还好吗?”
她轻轻抿唇笑:“挺好的,我也......挺高兴的。”
薛贵妃垂眼,细细瞧她微微泛红的面庞,此刻才露出了柔和欣慰的笑意来。
“我给你的添妆你都看过了吗?”
薛婵笑道:“看了一部分,只是娘娘给的太丰厚了些。”
薛承淮几乎把家底都给了她,近些年来他又卖画又收学生的,那些银钱也都成了薛婵的嫁妆。
不算凤冠霞帔,薛贵妃的添妆依旧很多。
“别的没什么,只是那里头有一处在渭水的园子,叫做爱园。依山带水,景色极好,又有一眼温泉。无论你想去那暂居画画,还是什么的,都好。”
薛婵红了眼,伏在她膝上滑泪。
薛贵妃轻轻抚着她的背。
过了午后,皇帝到了福宁殿,薛婵便识趣地出去了。
宫人带着她四处走走。
福宁殿后头有个水榭,栽着数棵梅。不过此时梅树尚且只有光秃秃的枝,她准备去看看红鱼。
还没进水榭,就瞧见有人倚在美人靠上。
薛婵准备悄悄溜走,骤然被叫住。
“站住,过来。”
她转身走进水榭,裕琅已经转过来看着她。
薛婵一礼:“见过殿下。”
裕琅吐了口气道:“陪我坐坐吧。”
薛婵在她一侧坐下,然而裕琅也没说话,只趴着看那池子里的红鱼出神。
她不说话,薛婵也没开口,和她一起盯着那几尾嬉戏的红鱼。
“你说....”裕琅突然开口,声色略低,“我好吗?”
薛婵认真道:“论身份,殿下是公主,陛下甚至在您幼时就建了公主府,千娇百宠。论容貌,姿容英丽。至于其他,那更是出类拔萃了。”
裕琅声音轻轻的:“我也觉得我好。”
“不对,是非常好!”她自己又定定强调了一句。
薛婵笑道:“是呀,殿下这样的人,何必伤怀。”
裕琅反驳:“我没有伤怀。”
薛婵顺着她笑:“这冬日里太萧索了些,秋花零落,寒梅未开。殿下或许到别处看看,就更高兴了些呢?”
裕琅认真思索了一下她的话,随即站起来。
“你,和我出宫,到我府上去。”
“啊?”
她做事干脆,都没有给薛婵任何反应的机会,着人告知了薛贵妃一声后,把她塞进马车里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