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时分，姜清芷从学堂归来时，檐角铜铃正被西风扯得叮咚作响。
她指尖还沾着教孩子们写字的墨香，却在接过萧乾密信的瞬间，眼底浮起一丝沉郁。
信笺上的字迹力透纸背，
“旧部已按计划屯驻边关，何时举事？”
几个字被朱砂圈了又圈，像极了边塞加急军报上的血印。
“小姐，先喝盏茶吧。”
小桃捧着青瓷盏进来，见她盯着信纸出神，便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头。
姜清芷恍若未闻，指尖摩挲着信末
“萧乾”二字，忽然想起之前这人在战场上替她挡箭时，也是用这样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小姐退后。”
窗外的梧桐树又落了几片叶，影子在宣纸上晃成暗金色的碎斑。
她忽然起身，信笺在袖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走到廊下时，暮色正从青瓦间漫上来，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桃。”她驻足在葡萄架下，架上的枯叶被风卷得簌簌响，
“粮食收割开始了？”
小桃闻言立刻趋前，素色裙裾扫过阶下青苔：
“卯时我去看过，东庄的稻子已割了三成，百姓们怕误了战事，都自发带着干粮下田，连孩童也在田头帮忙捡稻穗。”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个布包，
“这是刚打下的新米，您瞧这颗粒，比去其他地方种植的都要爆满。”
姜清芷捏起几粒米，掌心能感受到阳光晒过的温度。
想起开春时带着百姓垦荒，有人跪在田埂上哭着说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肥的地，”
她忽然将米重新包好，递给小桃：
“明日去田里，把这些煮成粥，让大家垫垫肚子。”
小桃看着姜清芷说道：“好的，小姐，我现在就吩咐下去。”
这时，姜清芷想了想，对小桃说：“明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小桃闻言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指尖轻轻攥紧布包：
“小姐肯去田里看看再好不过了，百姓们念叨您好些日子了，都说要不是您带着大伙儿垦荒，今年秋收怕还是要饿肚子。”
她目光扫过姜清芷泛青的眼下，忽然压低声音，
“不过小姐昨儿只睡了两个时辰，要不奴婢先去备些点心带着，您也好在田头垫垫？”
姜清芷摇头，抬手替小桃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触到她耳后新添的茧子——那是连日来在各个庄子间奔波磨出来的。
“不用了，”
她轻声道，
“到了地头，你让人把粥先给老人和孩子喝，壮劳力们多吃些干粮，别累着。”
说着，她转身走进屋内，再出来时已换上了粗布衣裳，腰间别着把磨得发亮的镰刀，
“走吧，趁天还没全黑，去看看西庄的排水渠修得如何了。”
戌时三刻，两人到了东庄地头。
暮色里望去，层层叠叠的稻穗泛着金浪，收割的百姓们腰间都挂着葫芦，累了便喝口凉水，却没一个人舍得坐下歇着。
姜清芷刚踩上田埂，就有眼尖的孩童喊起来：
“姜小姐来啦！姜小姐带咱们收稻子啦！”
喊声像长了翅膀，眨眼间传遍整片稻田。正在割稻的老农直起腰，用袖子抹了把汗，咧开嘴笑出缺了颗牙的豁口：
“哎哟，您咋亲自来了？快到田头棚子里歇着，咱给您煮了野菊茶！”
“不累。”
姜清芷笑着摆了摆手，弯腰割下一把稻子，动作娴熟得像是常年在田里劳作的农妇，
“我来帮大伙儿捆稻穗，你们谁带了绳子？”
百姓们见状纷纷围过来，有人递上草绳，有人往她手里塞了块烤红薯：
“小姐尝尝，这是咱自家烤的，甜着呢！”
姜清芷接过红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漫上来，忽然想起姜父也曾这样往自己手里塞过干粮。
小桃早已带着几个妇人在田头支起大锅，新米入锅的香气混着野栗的甜，很快飘遍整片稻田。
姜清芷蹲在地上捆稻穗，听着身后百姓们的闲聊——有人在说今年的稻粒比往年大上一圈，有人在猜刘将军的军队何时能打回来，还有孩童追着萤火虫跑，笑声惊起几只栖息在稻草堆里的鹌鹑。
“小姐，您看这排水渠。”
陈墨白不知何时出现在田埂上，身上还沾着西庄的泥土，
“按您说的拓宽了两尺，就算下暴雨也能及时排水。”
他压低声音，
“不过今天午后，林相府的马车在西庄外转了三圈，怕是盯上咱们的粮食了。”
姜清芷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望向天际。
启明星已在东方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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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田间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撒在地上的碎金。
她将捆好的稻穗码成整齐的垛子，忽然站起身，从腰间解下镰刀递给陈墨白：
“明日让弟兄们把粮仓关起来，明晚开始，分批把粮食运到后山窑洞里。”
接过镰刀，刀刃在月光下映出他严肃的神情：
“殿下放心，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林相的人碰一粒米。”
姜清芷拍了拍陈墨白的肩膀，转身走向田头的大锅。
小桃正用木勺搅动粥汤，金黄的米粒在沸水中翻滚，像极了战场上跳动的篝火。
她盛了一碗粥，先递给旁边的孩童，看着孩子捧着碗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想起萧乾信里的“何时举事”。
“小桃，”
她轻声道，
“明日天亮前，替我给萧将军回封信。”
“写什么？”
小桃擦了擦手，从袖中取出纸笔。
姜清芷望着远处连绵的稻田，稻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宛如千军万马的脚步声。
她伸手摘了粒野菊，放在掌心揉碎，黄色的汁液染在信笺上，像朵小小的火焰：
“就说......粮草根基已稳，待新米入仓，便是剑指长安之时。”
小桃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见姜清芷眼中倒映着万家灯火，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她忽然明白，眼前的这片稻田，何止是粮食，更是小姐心中的千军万马，是她用来丈量天下的尺，是她写给乱世的一封战书。
夜风渐凉，田间的粥香却愈发热烈。
姜清芷喝着小桃递来的粥，听着百姓们的欢声笑语，忽然觉得手中的碗重若千钧——这是百姓们的生计，也是她肩上的江山。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却让她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子时。
姜清芷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稻草，望向漆黑的天幕。
她知道，在看不见的角落，林相的爪牙正在蠢蠢欲动，但她更清楚，脚下的每一粒米，手中的每一把镰刀，都是她对抗黑暗的武器。
“走吧，”
她轻声对小桃说，
“去看看西庄的粟米晾晒得如何了。今夜的月光这么亮，正适合赶路。”
小桃点头，提起灯笼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