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香确实与葡萄牙人有旧。刘香虽是追随李旦在明日贸易中起家,但他是粤东人,前中期一直保持着与葡萄牙人的联系。”


    何起蛟在询问伽斯帕尔·戈麦斯后,结合银玖以前搜集的部分刘香资料向刘今钰等人进行汇报。


    “只是后来刘香与郑芝龙决裂,郑芝龙背靠大明,且尼德兰人与郑芝龙结仇,刘香便转而与尼德兰人合作。


    “料罗湾战败之后,尼德兰人试图与大明和平贸易,并取得成效,福建官员同意福建百姓乘船至大员进行贸易。


    “尼德兰人虽仍与刘香保持盟友关系,但为了避免惹恼福建官员,只许刘香以商人身份前往大员,连番拒绝刘香投靠、进港修船、购买火炮等要求。


    “于是在崇祯七年三月初,刘香率船队抵达大员,并在当月十一日,强攻尼德兰人在大员的治所所在地,热兰遮城堡,但因不熟水道、风向等原因失败。


    “刘香几次攻打热兰遮城失败后,便又重回粤闽沿海劫掠。此后的事,诸位也都知道了。如今刘香只能躲在合浦以西的海域苟延残喘。”


    这时萧游发出疑问,“李船长,据我所知,葡萄牙人与尼德兰人交恶,这刘香如今虽与尼德兰决裂了,但此前与尼德兰结盟却是实打实的背叛。”


    何起蛟笑着点头道,“没错,刘香确实已经丢失了葡萄牙人的友谊,但西洋番,尤其是这些跨洋而来的西洋番难道是来大明寻找朋友的么?”


    贾闷头哈哈大笑,“说得好!那帮大鼻子洋人看着就不像好人!”


    刘今钰却瞥了贾闷头一眼,后者立刻安静,倒是贾闷头身边的刘有善神色古怪,眼神不停在何起蛟和刘今钰身上偷瞄来偷瞄去。


    刘今钰此时又看向何起蛟,“你继续说。”


    何起蛟遵命,“洋人,最看重的便是利益。葡萄牙人选择抛弃刘香,刘香的背叛和郑芝龙的官位绝非主要原因。


    “而是郑芝龙日益强大,对浙闽粤沿海的掌控愈发严密,刘香已经不能从这些地区获取生丝等商货。


    “这也是刘香好不容易恢复些实力,便又去招惹郑芝龙的原因。没了商货,他的船队将会很快分崩离析。”


    “刘香那贼子,打得一手好算盘!”萧游恍然大悟,“他那厮是想用我们的商货重新取得葡萄牙人的信任,又想用葡萄牙人的支持换得我们的合作!”


    “正是如此,”何起蛟道,“刘香是拿口头的东西与我社谈判。不过戈麦斯认为葡萄牙人可能会同意尝试私下通商,因为葡萄牙人在平户的贸易愈发困难。”


    “那洋鬼子不可信,”萧游皱眉说道,“他八成是想借机逃回濠镜澳。”


    “无论如何,谈过才知刘香能否信任。”刘今钰没有对刘香或是戈麦斯做出批判,“既然刘香有这个意思,便让他亲自上岸。”


    但刘香很快回复,表示他没看到大同社的诚意,不能上岸,并让大同社派出使者到他船上谈一谈。


    这让贾闷头、刘有善、萧游等人都十分气恼,对刘香的评价更低了。


    “社长,刘香这厮没安好心。”萧游怒道,“当年熊文灿想要招抚他,一个道员亲上他的座舰招降,结果被他扣下,最后在田尾洋被他杀了,毫无信誉可言!”


    刘今钰却面色平静地说道,“不要着急,他不敢上岸,我们也不会上他的船。谈判,得两方都有诚意才能谈。


    “告诉刘香,我亲自与他谈。无论谈判结果如何,我不伤他一根汗毛。若他不愿意,便趁早离开,我社还没沦落到只能与海盗合作。”


    送信的人再次出发,贾闷头有些烦闷地说道,“社长,难道刘香上岸了便要与他合作么?说来说去,他也是个作恶多端的海盗头子。”


    刘今钰呵呵笑了两声,摇着脑袋拍了拍贾闷头的肩膀,但并未多说什么,而是转头进了船舱,何起蛟犹豫一下,跟了上去。


    贾闷头怔住,好一会才郁闷又疑惑地说道,“社长,怎么走了。”


    萧游的目光从何起蛟身上挪走,笑道,“贾团长,这刘香一时半会应该做不了决定。与其在这干等着,不如去休息。”


    话音未落,郑子谦迈动了步子,示意萧游跟他一起走。


    贾闷头颇觉无趣,正要走人,却听刘有善喊了声“贾闷头”。


    贾闷头滞住脚步,隐隐带着些不屑地看了眼刘有善,“刘麻怪,叫住老子做甚?”


    刘有善心中冷笑两声,走到贾闷头身边,低声说道,“那个人,难道不是那个狗吏……”


    “你管他是谁,”贾闷头撇了撇嘴,“莫说社长一口咬定他原是猎户,便是社长要我信他是皇帝,我也信。”


    刘有善顿时被噎住,许多话堵在胸口,又闷又气。


    “老子还以为甚么大事哩!”贾闷头掉头便走,“走了!”


    贾闷头走得干脆,刘有善更为难受了。


    此人差点毁了大同社,他深恨之,结果这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待了一年,自己竟全无察觉,这让他更为愤恨。


    “看着人模狗样,却不知跟哪个狐媚子学了媚术,竟将婻婻……”刘有善目光阴鸷,心中暗想,“不行,不能任由他祸乱我大同社。”


    他往北一看,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他慢慢走进船舱,珠池号的甲板安静下来,大海也寂寥无声。


    送信的人迟迟未到,要不是刘香的船队仍停在北湾港附近的海域,大同社众人恐怕要怀疑刘香已经走了。


    直至夜晚,李右凡代表刘香上了珠池号,他试图争取由他代表刘香谈判,却被刘今钰断然否决。


    刘今钰并不十分端正地坐在主位上,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身边几个年轻的将领怒视着他,从刀山火海滚出来的他也感受到了极为沉重的压力。


    他苦笑着回道,“刘社长,我知晓你一言九鼎。那便,都听你的安排。”


    “好,”刘今钰往旁边一看,“且送右爷下去休息。”


    目送李右凡离开,刘今钰心中冷笑不止。


    若是有品性之人,她礼贤下士,甚或三顾茅庐都不算什么。


    但像刘香这种狡诈之人,畏威不畏德,你让一步,兴许他还会觉得你软弱。


    果然,次日正午之前,刘香带着几个护卫如约而至。


    两人就在海滩见面,没什么排场。


    刘香五短身材,黝黑皮肤,细长的眼睛显得狡黠,又藏着几分凶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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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刘今钰,眸里有惊诧,也有疑惑,还有藏不住的不屑。


    “刘……”刘今钰回敬一丝轻蔑,“船主。”


    经人转述,刘香眸子一震,怒火忽生,却又忽地熄灭。


    他双手握拳,大声说道,“刘社长,郑芝龙胃口甚大,想占了东洋,又占了南洋。无论哪里的船,都得交了牌响,他才放行。


    “如若不除了郑芝龙,不管贵社想要出海做买卖,抑或是从海上攻打大明,都将不能成功。”


    刘今钰却根本不接刘香的话茬,“刘船主,你想与我社合作,可以。但在合作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即,在我社及大明疆域,抑或对待在外的华夏子民,你以及你手下之人,不准烧杀抢掠,再复海盗行径。”


    刘香闻言不禁愕然,他压抑着愤怒说道,“刘社长,只要你有诚意,这些都可以谈。”


    刘今钰却似有若无地冷笑一声,“刘船主,莫搞错了,这不是谈不谈的问题。你必须答应这件事,你我方才能谈。”


    刘香低声吼道,“刘社长,你莫要欺人太甚!”


    “刘船主,你好生想想,我社不是非得要与人合作。”刘今钰讥讽之意更加明显,“不论你,还是葡萄人、尼德兰人,甚至郑芝龙——


    “只要想与我社合作,必须答应这件事。反之,只要答应这件事,无论是谁,我社都愿意尝试与他合作。”


    “你!”


    刘香几乎到了暴怒的边缘,这时李右凡在他旁边耳语几句,他顿时清醒过来——


    刘今钰的那些话,不仅仅是放狠话,更是威胁。


    如果大同社能够展现足够的实力,以及它可以带来的巨大利益,莫说葡萄牙、尼德兰那些西洋番,便是郑芝龙,都有可能选择和大同社合作。


    便是大同社与他们全都为敌,于大同社而言,也不过少赚些钱罢了。


    他们这些在海上呼风唤雨的大寇,根本不敢上岸,大同社的海岸线也仅仅百余里,就算他们大肆劫掠,也伤不到大同社的皮毛。


    而他刘香被郑芝龙赶到钦州,又得罪了大同社,失去银粮供给,手下定然星散。


    他当年为了投靠尼德兰人,甚至愿意将父亲和兄弟送去大员为质,向大同社低头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大同社的名声他也有所耳闻,而且大同社正缺舟师,投靠大同社,是更好的选择。


    但,他还需要再等等。


    “刘社长菩萨心肠,贵社济世救民,竟果真如此!”刘香变了嘴脸,一副极其钦佩刘今钰的模样,“刘社长的条件,我答应了!”


    “刘船主是个爽快人,我便直言不讳了。”刘今钰面带微笑,“我社可以向刘船主提供商货、武器、厂坊,甚或租借兵将给刘船主。


    “刘船主需得做到:对外立场与我社保持一致,与第三方为敌或作战前必须经过我社同意,我社需要时陪同我社出海作战或贸易。”


    刘香沉默良久,发凉的海风吹得他鸡爪般的手抖了抖。


    “好,”他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但我有一个条件,刘社长必须答应。”


    他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郑芝龙,必须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