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沉入大海,深蓝色的天空还残余着几丝亮光,看得清天与云的纹理,大地却已经陷入昏暗,稍远些的事物都成了模糊的一团。
萧游策马,在平整的土路上奔驰,四面杳无人迹,只遥远的西面滨海之处,火光长明不灭。
越是靠近,萧游的面色越发晦暗。
欢笑声、歌舞声,以不引人注意的、轻微而杂乱的异振作为预兆,突然间大放声音,让他和他的属下一时都有些错愕。
从营区里余外的岗哨开始,他们接受了三次检查,才抵达营区入口。
到了这里,马匹不得不交由警卫看管。
入口站着两人,高个的是郑子谦,矮个的是刘有善。
他心中咯噔一下,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萧团长,辛苦了。”刘有善客客气气,有些疏远地说道,“郑团长有说与你说,其余几位,不如先随我去用餐?”
属下都看向他,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刘有善带人走了,郑子谦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社长怕你心里藏着事,吃饭也吃不安心,所以叫我先带你去见她。”
萧游平静地再次点头,“知道了。”
郑子谦转身,“跟我来。”
他跟着郑子谦去见刘今钰,耳畔一声悠长的戏腔响起,他的步伐停滞一息。
痛苦、愤怒、仇恨的情绪搅在一起,从中生出剧烈的恐惧,消失已久的无助感席卷重来,他像是又听见了自己低低的啜泣声。
他不能笑,更不能哭。
他只能一字不差地执行主人的命令,主人的讥讽、叱骂和作践,都是他必须欣然接受的恩赐。
郑子谦停在一间寻常的木门前,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的眼神有了焦距,向郑子谦道了声谢,正要敲门,却听房内一道令他心脏一紧的声音响起,“直接进来罢。”
他幅度极小地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刘今钰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指了指她面前的椅子,“游伢子,坐。”
他却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又突然垂下头,迈步向前,十分拘束地在刘今钰面前坐下了。
“你们四个里,我最看好你。”
刘今钰的话叫他的头低得更深了,却不想下一刻竟是一阵笑声。
“开玩笑的,其实我都不看好。”
萧游愕然抬起头,不知所措地张开嘴,“社长……”
“还是玩笑话,不要介意。”刘今钰嘿嘿笑了两声,方才正经起来,“说实话,在我心中,你们四个像是邻居家孩子一样,亲近,喜欢,但也仅此而已。
“真正对你们有所期许的,总悄悄想办法,既想关照到你们的,又不想你们因此得不到锻炼的,是老杨。他或许没把你们当做儿女,却视作了学生。
“我说这些话,也不是以此激励你做甚么,只是让你看得明白些,然后自己做出决定。”
刘今钰的声音愈发严肃,“我晓得你不曾为丢失的团长或是船队队长之位而气馁,只是想不通为何我暗中下令,命你镇守白龙城,不准插手船队之事。
“但你有没有想过,当时奇袭广州城时,你本该担当罗固的角色,为何你能跟着我在最前线立功?你有没有想过,你抢了罗固的不少功劳?”
萧游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回答。
“今日我特意见你,自是为了开解你。”刘今钰并未让他继续难堪下去,“让你不要插手船队,可以是我要提拔李潜龙,也可以是我要磨炼你的意志,但——
“最重要的是你想要甚么。莫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伢子,便是普通人,如今到处都是机会,只要肯干,不愁干不出一番事业。你不必浪费时间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
萧游红着脸道,“社长,是我一时想岔了……”
刘今钰摇了摇头,笑道,“不必心急,这次出海,你跟着我一起去,等回来之后,再告诉我答案。
“不过,在此之前,我也得与你说明白了。你年纪小,我才能容忍你这次错误,但绝不能有下次。”
萧游心中好似燃起一团火焰,炽热,却也带来了难得的温暖,“社长,无论今后我在社里甚么职位,都不会再如此懈怠!”
“好。”
刘今钰起身,绕过书桌,拍了拍萧游的肩膀。
“走罢,游伢子,随我去吃团圆饭。”
萧游呆坐着,眼角有些湿润。
刘今钰已往前走了两步,这时回头看他,“还不快跟上!”
萧游立即站了起来,有些哽咽地回道,“来了。”
在另一处安静而温暖的房间里,舟车劳顿的张娥也哽咽地喊了声“崽”,何起蛟讷讷地看着张娥,眼睛也红了。
饶百善借口去取酒,离开了房间。
关门声刚一落下,张娥两行泪便滑了下来,“崽,你看着,好累。”
何起蛟仰起头,声音带上了明显的鼻音,“娘,儿子不累。是儿子不孝,让娘担惊受怕,吃了那么多苦。”
张娥擦了擦眼泪,“崽啊,跟娘回家好不好?我们不待在珠池邑了,也不去桂林了,我们回邵阳。
“那五百两,还剩三百两,够我们娘俩生活了,够你娶门媳妇了。”
何起蛟看着天花板,安静许久,话语间全是愧疚,“娘,对不起,儿子……儿子……”
“我晓得,我就晓得。”张娥悲伤不已地说道,“你就是这样的臭毛病,难怪这辈子不得安宁。”
张娥起身,何起蛟十分紧张地跟着起身。
“你莫急,娘心中再怨你,再气你,也不过一天两天罢了。”张娥苦涩地笑着,“谁叫我是你娘……”
何起蛟不能自己,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娘,对……”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哭。”张娥上前,拿出手绢慢慢给儿子擦去泪痕,“娘留在珠池邑,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手绢洇湿一大块,何起蛟满怀愧疚和感动地说道,“娘……”
“好了,你的眼泪自己擦!”张娥将手绢塞进何起蛟手里,“娘去看看百善在做甚么,这么久了也不回来!”
张娥快步走了出去,何起蛟看着他娘的身影消失,紧紧握着手绢,心痛,却自知什么也做不了。
“娘,对不起,是儿子不孝……”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饶百善抱着一坛酒走了进来,大笑道,“大哥,刘麻怪那厮送来的好酒,十几两银子一坛哩!”
他娘也跟在身后进来了,全不见悲伤之情,只是笑道,“今日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当娘的,也要与你们不醉不归!”
“大哥,你要与我一边,”饶百善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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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桂林这些年,亲娘经常偷喝酒,酒量越来越好,你我联手将她喝倒了!”
张娥骂道,“小王八羔子,真是欠收拾了,看老娘将你俩都喝趴下!”
何起蛟掩下悲伤,笑道,“好啊,娘,这次我们好好比比,你可不准倚老卖老!”
“废话真多,饶百善,还不倒酒!”
“好咧,亲娘,拿碗来接着!”
“干!”
笑骂声中,一碗接一碗的酒下肚,黑夜飞快过去,新的一年在呼噜声中降临了。
次日正午,何起蛟被人叫醒,他脑子昏昏沉沉的,来人急切地说有海盗来了,他才陡然清醒。
刘木头骂骂咧咧地说道,“娘巴爷的海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过节时来!”
何起蛟已经穿上衣服,拉着他便往外走,“先去看看情况!”
他俩以最快的速度上了珠池号甲板,刘今钰、郑子谦还有萧游都在,刘木头缩在他身后,有些战战兢兢的。
刘今钰只是看了他一眼,注意力便又回到了海上,那里出现几道黑影,最大的一个估摸着并不比珠池号小。
他看向郑子谦手里的千里镜,后者注意到他的目光,便直接将千里镜抛了过来。
只看了一眼,他便笃定地说道,“能有这么大的船,除了郑芝龙,便只有刘香了。但郑芝龙不会只来这么些船。
“那艘最大的船,定是刘香的座舰。刘香崇祯八年在广东田尾洋大败,这么大的乌尾船恐怕只有这一艘了。”
船队停留在火炮射程之外,只一艘哨船开来岸边。
船上载着刘香的使者,仍旧是刘香的干爹李右凡,大同社这边也照例是何起蛟接待了他。
岸上,李右凡朝着何起蛟拱了拱手,“李船长,我们来向贵社拜年了!”
何起蛟颇觉搞笑,但表面功夫自然要做到位,“右爷客气了,该是我这小辈向右爷拜年。”
“李船长,若非你们隔断郑芝龙那小人,让我们能够在钦州休养一年,我们早被郑贼杀光了。”李右凡笑了笑道,“这次我来,是为了上次所说的合作。
“我不妨直说,上次我们逃来廉州府,实是被郑贼打得招架不住了,我从吕宋带来的船和弟兄折进去不少。如今,恢复了一些元气,才敢提合作之事。”
何起蛟心知肚明与大同社合作不过是刘香的备选。
前年刘香落败,实则仍不服气郑芝龙,又联络了不少海盗去粤闽沿海闹事,结果又被郑芝龙打残。
但也不知郑芝龙是玩寇自重,还是实力差了那么一丝,仍让刘香逃了出来,如今刘香又死灰复燃。
“右爷实在抬举我社,我社舟师连粤东水师都不如,哪里能为右爷你们挡住郑芝龙,实是郑芝龙怕你们这块硬骨头崩了他的牙。”
一番商业互吹后,李右凡终于提及他到此的真实目的,“李船长,贵社费了不少心力才打下廉州府,想必是有所图谋的。
“但贵社不管图谋甚么,都绕不开郑芝龙。可惜我们这些人是乌合之众,贵社陆师厉害,水师却差些火候。
“想要在南洋乃至东洋打开局面,你我还需一大助力。”
何起蛟顺着他的话问道,“右爷所说助力是指?”
李右凡深深一笑,“佛郎机人,即贵社所称葡萄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