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十二月三十日,除夕。
合浦郡珠池邑,冠头岭东北的北湾港。
北湾港作为军港,港内仅珠池号一艘大船,余者皆是接收自涠洲游击的战船,也不过十余艘,使港内显得空空荡荡。
陆地及内外港间的两座岛屿同样空旷,只建有十几栋砖房用于部队办公、生活,即便加上那几座孤零零的炮台和灯塔,也难以驱散荒芜带来的孤独感。
这样的孤独感在除夕尤为深沉。
特别是“以睡解忧”时接到集合的命令,刘木头差点没忍住去揪何起蛟的衣领。
“好好一个除夕,集合做甚么?是洋夷海盗又来了?还是你没事找事?”
何起蛟面色也不好看,“下令集合的是郑团长。”
刘木头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子谦名义上是南海船队的队长,实际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郁林郡,管着第五团那支陆师,从来不插手船队的事情。
船队按理说归萧游这个副队长管,但萧游本职其实是第五团的副团长,他以此为由,借口防备雷廉参将去了白龙城,也不管船队的事。
这一年多以来,船队真正的主管其实就是何起蛟这个珠池号船长。
郑子谦突然来了珠池,还召集船队所有将士,是新年前表演□□恤将士的戏码,还是有大事发生,要调动船队作战?
他抬眼看向何起蛟,何起蛟却摇了摇头,“郑团长还没到,郑团长的亲兵先来通知了。那亲兵不知何事,只说绝不能敷衍了事。”
刘木头张了张嘴,又觉得多说无异,便耷拉着脸跟着何起蛟去召集将士。
所幸今日本就说了要一起吃晚饭,是以船队士卒都在营区,很快便都聚集到了校场上。
何起蛟本想说几句话,却见郑子谦的亲兵跑了过来,“何船长,郑团长到了。”
何起蛟点头,看向校场入口,沧桑了不少的郑子谦和几个人步履庄正地走了进来,但入场后却突然停住脚步,侧着身子,一个披甲女人从几人面前大步走过。
金属的哐当声有些遥远,却如同惊雷在他耳畔炸响。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暂停,唯有那人的身影愈来愈近。
这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孔,从没有如此清晰而又模糊。
她,怎么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
屏住呼吸,停滞心跳,他却仍旧没法止住身体疯狂滋长的躁动和不安。
他多想逃,可众目睽睽之下,他甚至连多余的动作也不能做出。
她已经走上将台,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便又丝毫没有阻碍地挪开了。
他呼吸一重,心脏骤然狂暴地跳动起来,惊恐取代躁动不安,如同带刺的藤蔓般深入四肢百骸,纠缠他的血肉灵魂。
“她,忘了我了么?”
他不敢置信。
郑子谦等人紧随其后走上台,但似乎都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一个个站在她的身后,面朝一众将士。
“向社长敬礼!”
郑子谦一声大喝,台下的将士这才惊醒,稍稍有些杂乱地举手敬礼。
郑子谦不由大怒,“你们平日如何操练的……”
“大过年的,不好听的话不要说。”刘今钰阻止了郑子谦,态度亲和地说道,“今日我来北湾,只是看看为我社戌守海疆的诸位功臣,诸君不必拘束。
“诸君平日操练辛苦,年节也不能回去陪伴家人,我既然到了珠池邑,便得替大同社和南楚粤西百姓好好感谢诸君。
“这感谢自然不是句空话,我做主给诸君包个五两的大红包,不分军衔职位都是五两。望诸君不忘初心,坚守岗位。”
台下一阵欢呼,刘今钰笑着压了压手,场面慢慢安静下来。
“初三,珠池号需得出海一次,愿意放弃休假出海的便向你们李船长报名。只要是愿意去的,我断不会亏待。”
何起蛟心头一跳,呆呆地看向刘今钰。
刘今钰却似乎连余光都没落在他身上,“好了,我要说的事说完了,都散了罢!”
将士们一开始都没动,郑子谦发了话,才欢天喜地地离开了校场。
刘木头冲着何起蛟挤眉弄眼,何起蛟却不为所动,他心里骂了几声,等着刘今钰和郑子谦等人陆续走了,才跑上将台大力地拉了下何起蛟手臂。
“李潜龙,你发甚疯?从社长进来你便不对劲,十分不对劲!眼珠子跟黏在了社长身上一样,多亏社长没发现,不然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还有啊,敬礼的时候你也没敬,解散的时候你也不动,你怎么成了木头了?难不成被社长的威势吓住了?你也不是这么胆小的人啊!”
何起蛟却没理他,失神落魄地下了将台,望向刘今钰被人遮掩的背影,又呆呆地不动。
身后刘木头一阵哀嚎,“你当真傻了!”
刘木头用了好大力气,将何起蛟拖回了宿舍,教训了几句,不想郑子谦的亲兵又来了。
刘木头尴尬地退至一边,亲兵也没管他,只对何起蛟道,“李营长,郑团长叫你去珠池号甲板。”
何起蛟低低地回了句,“知道了。”
亲兵大概也看出了何起蛟状态不对,补充了一句,“李营长,郑团长让你马上去。”
何起蛟慢慢起身,“喔。”
亲兵在前带路,何起蛟颓然地跟在后面,刘木头担忧地看着他们走出宿舍,却也知道自己不该跟上去。
何起蛟心中有所猜测,郑子谦找他,多半是为了出海之事。
野丫头亲自为了出海之事到珠池邑,也不知会不会与郑子谦一起见他。
他心中乱得很,一会希望她在,一会希望她不在。
上船的时候,郑子谦的亲兵特意提醒了他一句,显然是怕他摔进海里。
到了甲板上,略有些脏乱的甲板只站着郑子谦一人,他心顿时沉了下去,他也不知自己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朝郑子谦敬礼,郑子谦却一句话不说地看着他。
许久,郑子谦转头便走,亲兵紧跟着也进了船舱。
他有些纳闷,迈出步子准备跟上去,却见穿着轻甲的刘今钰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他完全没有准备,整个人僵硬地立在原地。
“李潜龙。”刘今钰看着他,一字一顿。
她的目光慢慢地动,从他的额头到下巴,又从下巴回到了他的双眼,他身子一颤,依稀像是回到了遥远的武冈城。
氤氲的水汽中,她那温热的手,拂过他的每一寸皮肤。
“好名字。”她像是在笑,又不像在笑。
何起蛟陡然清醒,干涩的嗓子想要挤出些声响,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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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空空地张着嘴。
“李潜龙,”她语速恢复了正常,“既然做了我手下的兵将,便要做出个样子来。”
她往前走,离他越来越近,“我盼着有一天,你能与我并肩作战。”
何起蛟血液沸腾,却又觉得胸口闷闷的,“野丫头,对……”
“谁准你叫这个名字!”严厉的声音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李潜龙,你我毫无关系,你无缘无故道歉作甚?”
她与他相隔咫尺,“李潜龙!李潜龙?李潜龙……”
她一根手指点了点他心脏,“你以后,在外,是我的将军;在内,是我的面首。知道了么?”
他怔住,许久不言。
她却轻笑道,“我放你走,你却不走。这么贱,合该让我好好收拾。”
她刺耳的话,尤其是那个“贱”字让他很不舒服。
但,这或许是他应得的。
“那,杨文煊……”
这句话像是从嗓子眼滑了出来,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一出口便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杨文煊啊……”她嘴角上扬,“他做大,你做小,不行么?”
顿了顿,她笑得更欢了,“不,你连‘小’都不算。你啊,是我的野男人,千万小心,不要被人发现了,知道么?”
她转身便走,他一动不动。
“还不跟上!”
……
波浪般的阳光从舱窗落在舱室中间,何起蛟的思绪像是光线中悬浮飘动的灰尘,没有着落地空虚着。
“野……”
一个字刚蹦出来,便被两根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压住了嘴巴。
刘今钰抬起头,温暖离开他的上半身,似有寒风趁隙吹了进来,他的身体顿时一紧。
“我说了,不准再喊那个名字。你是李潜龙,是我养的面首,记住了么?”
“我……”
何起蛟有些窘迫。
刘今钰却只是冷冷说道,“你想要甚么,便自己去争。”
她起身,束起头发,一半的阳光被遮住了,她的左半身旋即泛起暖光。
“你现下的这个位置,很适合去争。可是争啊,便得踩着尸山血海走上去。我不想你死,却不能保你不死,只能让你没甚掣肘,不必再经历县衙那些龌龊。”
她面色平静地扭头看来,目光如水,温柔却又极为深邃,“九死一生,你想好了么?若你的心气散了,便到我身边做我的亲卫。平安一生,也无甚不好的。”
何起蛟撑起上半身,并没有直面这个问题,而是问她,“你早知道我在大同社么?是杨……”
“他想为你遮掩一段时间,当然也是为我考虑,怕我冲动。但大同社上上下下的事情,只我不想知道的,没我不知道的。”
刘今钰得意地扬起眉头,他也不禁微笑起来,这样自得而又明媚的笑,他许久不曾见了,只是那个名字,让他心底的不甘和酸涩疯狂地翻涌着。
“你有两天时间考虑,初三前给我答复即可。”
他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慢慢地、轻轻地抚摩起来,经过老茧和伤疤时总会停留一阵。
“今晚……”
“今晚我有事。”刘今钰双手反握住他的手,“我把你娘带来珠池邑了,与她吃个团圆饭。你任性这么多年,也该尽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