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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辛书睁开眼睛。


    她想着坐了起来,感觉头脑有些昏沉,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中。


    床头的震动一遍又一遍地响起,阮辛书发现是自己的电话在响。


    阮辛书咳了一声,接起了电话,“喂?”


    开口的一瞬间,阮辛书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吞进了刀片一样疼。


    这个症状她很熟悉,熟悉到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应该吃什么药。


    “又感冒了?”方希宿问。


    阮辛书揉了揉自己的喉咙,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可能吧。”


    她看了一下床头的闹钟,似乎已经响过了一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按下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距离楚郁到她工作室的时间还差半个小时。


    “多久睡的?”方希宿在电话另一头问。


    “九点啊。”阮辛书想了一下道。


    方希宿听了阮辛书的回答很生气。


    “熬到早上九点才睡?你的时间是跑到另一个半球去了吗?”


    “……”阮辛书按了一下太阳穴。


    方希宿和她太熟了,以至于这招已经不管用了。


    阮辛书没有接话,拿起电话起身走到了冰箱面前,冰箱里基本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颗快要坏掉的洋葱和不知道多久以前放的啤酒。


    阮辛书从冰箱旁边的纸箱里抽出了一瓶矿泉水。


    她长久不答的沉默肯定了方希宿的猜想。


    方希宿打电话本来是问阮辛书今天怎么还没有到工作室的,但是现在只能有些生气地在电话那头拍了拍桌子,桌子被拍的声音十分有力地从话筒另一边传了过来。


    “我上个星期怎么说的?怎么说的!”


    “……”阮辛书把矿泉水倒了一些进水壶里,然后放在了炉子上打火。


    方希宿知道她不会回答,于是大声道:“我说降温了,你要注意身体,不要感冒了。”


    ——她这样说过吗?


    阮辛书感觉自己记忆力下降了。


    “对不起。”阮辛书叹气。


    方希宿不听她敷衍的道歉,并继续找原因,“你这样昼夜颠倒,饮食又不规律,怎么不生病?”


    其实阮辛书也对自己的生活作息也感觉到了一丝不正常,但是,她也确实加了衣服,家里也提前开了暖气。


    可是她的身体就是这样,身体的事情哪能那么随心所欲呢?


    “改不过来。”阮辛书的声音还是沙哑的。


    方希宿听着她那头的声音,长长叹了一口气,“去医院了吗?”


    “我不去医院。”阮辛书很讨厌医院。


    阮辛书小时候也常常感冒,每次感冒她爸就会带她去医院输液。


    她爸是个十分粗糙的理工男,自己生活得很粗糙,连带着自己的女儿也活得十分粗糙。


    他觉得输液打针是治疗人的最快最好的方法,于是每次生病,就送阮辛书去医院打一针或者输液。


    他是个只有在女儿生病的时候才会送女儿上学的父亲。


    每次去完医院,他接着就罕见地用车载着阮辛书去学校。


    有时他会在送她去学校前带她吃一顿饭,但不变的是他会在学校门口叮嘱她好好上课。


    到现在阮辛书也不清楚,那个时候她爸到底是在关心自己,还是怕自己逃学不去上课。


    她只知道医院里有消毒水的味道,血的味道,化脓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病人奄奄一息的说话声,咳嗽声,脚步声,一切都好像病菌一样蔓延在空气里。


    然后她爸站在她旁边抱着手,看着医生把针管扎进她的静脉,然后开着那辆放着让人窒息的空气清新剂的车,送她回学校。


    每次坐在车上,他们都不说话。


    下雨的时候听着雨刷的声音,阮辛书的心情就更加烦躁。


    每次阮辛书都会想,人不是病了才去医院,而是去了医院才病了。


    身体已经不健康了,她不想让自己的心理不健康。


    阮辛书从抽屉里翻出药片和胶囊,用着沙哑的嗓子对方希宿道:“我吃了药等会儿就过来。”


    阮辛书拿出一瓶常备的急速止咳糖浆,给自己灌了一口后,方希宿在电话那头担心道:“你今天还是休息吧?我去和客户说你今天不能画了。”


    阮辛书顿了一下,她看了一下日历,现在是周四。


    如果是平时,除非实在是病得不能动了,否则她不会想要休息的,但是,今天的工作是要和楚郁见面。


    尽管上周她答应了工作,但是直到现在她心里面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客户’。


    她拿着手机许久没说话,最后同意了方希宿的提议,虽然这种和客户的日程沟通的工作是通常是交给阮辛书自己来做的,但是今天她实在不想和楚郁说话了。


    “那就麻烦你和客户解释一下,可以吗?”


    方希宿很体谅地点了点头,“行,我和她说一下。”


    “麻烦你了。”


    桌子上的水烧开了,阮辛书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了热水,把冲剂搅匀后,抿了一口。


    “没事,你好好休息就是了,”方希宿叹气,“不要把病拖久了,这次之后你也要多去运动运动了,去那家新开的健身房办张卡吧。”


    “我考虑考虑。”阮辛书说完,把冲剂一饮而尽,健身房的事情一下子又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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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


    阮辛书从床上睁开了眼睛。


    她的脑袋依旧很沉,不知道是不是烧退了一点,她感觉自己有点饿了。


    但她没有丝毫起来做饭的想法,比起起来做饭,她觉得闭上眼睛,饿过去这个方法更实用。


    只是,可能因为她已经躺了一天,现在格外耳清目明,翻来覆去也没能睡着。


    于是过了一会儿,阮辛书从床头把手机拿到了自己的面前,接着点开了外卖APP。


    现代社会真的进步了很多。她想。


    “……”


    她看了一下手机上面的外卖情况,渲市这个时间段还送外卖的地方很少,种类也很单一。


    烧烤,火锅,麻辣烫。


    嗯,这些平时她还算喜欢吃的东西,今天看着实在感觉没有什么胃口,看着甚至还觉得喉咙有点痛。


    阮辛书摸了摸喉咙,感觉自己想喝点粥。


    最后她选择了肯德基,因为渲市这个时候还买粥的,也只有这家了。


    阮辛书算了算配送费,最后挑了一些感觉能吃下去的东西,躺在床上继续闭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门铃就响了起来。


    阮辛书看了一下房间里面的座钟,还不到十五分钟。


    “好快。”她不禁感叹了一声。


    当一个店可以做到全世界,每个地方每个时间段都保持几乎一致的味道,且速度很快,保证消费者不会翻车的时候,它会成功大概是一种必然。


    阮辛书想着咳了两声,把退烧贴撕下后就走到了玄关把门打开。


    阮辛书伸出手,想要接过自己的外卖。


    但门口的人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安静地用手搭上了她的手,“这是要我抱你的意思吗?”


    听着那人清澈干净的声音,阮辛书撑着的肩膀一颤。


    阮辛书看着楚郁,有些想不明白她是怎么找到自己家的,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是方希宿告诉她的。


    楚郁一只手轻轻手里的东西放在了玄关门口,一只脚没有感受到一丝房屋主人内心的抗议地入侵了阮辛书的私人领域,


    “我听方助理说你病了。”


    阮辛书吸了一口气,靠着墙咳了几声。


    她感觉自己可能还有点低烧,脑袋也有点儿痛。


    现在她可能还在做梦。


    她转身有些想要关上门,只是刚有点动作的时候,阮辛书有些没有站稳,她刚想要伸手找一个支撑物,就感觉身后猛然传来夏日花香的气息。


    这个气息温柔地传入了鼻腔,阮辛书动作一滞,整个人僵住了。


    “阮辛书。”


    楚郁的鼻息跟从前一样在她的脖颈处传来。


    楚郁手指有些冰凉的感觉,让她身体里涌现了大量的情感,阮辛书感觉自己更加头晕目眩起来。


    “没事吧?”楚郁扶上了她的肩膀道。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和风细雨。


    阮辛书感到自己更加站不稳了。


    她的心里涌起了莫名其妙的情绪,一种让她生气,另一种却叫她忍不住想要叫面前这人的名字。


    阮辛书闭了闭眼睛,“我没事。”


    “我扶你回去躺着。”楚郁扶着她到了卧室。


    阮辛书被扶到床边坐下,楚郁才松开了手。


    一时之间,阮辛书感觉自己的肩膀更冷了一点。


    “吃药了吗?”楚郁轻声问。


    “嗯。”


    阮辛书又应了一声。


    她发现自己今天嘴巴有些松,需要格外注意。


    她不太灵光的脑袋朦朦胧胧地分析了一下她们两个现在的关系。


    其实也不是很复杂,无非就是两个。


    无论哪个关系,她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和楚郁见面。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病了的原因。


    毕竟人一生病,就可能做出一些没脑子的事情。


    “还在发烧么?”


    楚郁伸手摸了一下阮辛书的头,她的手很凉,让暂时取回脑子的阮辛书不禁躲了一下。


    “……”


    看着阮辛书的眼神,楚郁安静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微微地张开嘴,可能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没能说出来,只是眼睛里面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阮辛书看着她的眼神,心想她连门都进来了,只要不到她的床上又有什么所谓,于是又不再看楚郁了。


    “我能用一下你家厨房吗。”


    过了许久,楚郁看着她床头的药问道。


    “什么?”


    阮辛书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楚郁抬起头看着她,“给你做饭。”


    “你为什么要做饭?”阮辛书的语气十分不客气。


    “你生病的时候觉得麻烦就会不吃饭。”


    阮辛书皱眉。


    她想她又不是不会照顾自己。


    毕竟她连外卖都点了,怎么能叫不吃饭呢?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就道:“不需要,你…你回去吧。”


    楚郁看着她,还是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吃过了?吃的什么?”


    “肯——”


    阮辛书收了一口气,立马闭上了嘴。


    好险,一瞬间‘肯德基’差点脱口而出。


    尽管她为了凑数顺便点的全家桶套餐里面有鸡肉,有蔬菜,有面包,但在楚郁的认知里面肯德基依旧是属于垃圾食品的范围的。


    于是她思考了一会儿后简洁地道:


    “饭。”


    阮辛书话音刚落,门铃又响了。


    楚郁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你的朋友吗?”


    阮辛书心里面咯噔一下,咬了咬嘴唇,点头,“嗯。”


    ——大概是我的老朋友肯德基。


    阮辛书吸了一口气,撑着床头又坐起了身子。


    楚郁看着她的动作,“我去帮你开门。”


    “不用,我自己可以……”阮辛书很慌张。


    她开始疯狂在脑海里寻找一个既可以取外卖又可以不被楚郁察觉的方法,但是可能是平时不怎么用脑子,现在脑子也不太行,而且这种情况她是一次也没有遇到过,所以她一时之间没有想到一个具体的解决手段。


    楚郁看着她,“是我不能见的朋友吗?”


    “……”阮辛书不回答,她的确是不太希望楚郁和肯德基见面的。


    但楚郁很是贴心地帮她把被子捻了上去,“如果不是的话,你躺着,我去开门。”


    阮辛书是想要拒绝楚郁的,可是她又想不出一个很好的理由,也想不出一个遮掩的方法。


    总之,事情发生地很快,她还没有想到借口,楚郁就已经出去了。


    然后,她就听见玄关的门被打开了,先是楚郁和外卖员确认的声音。


    那声音有些疑惑。


    接着是外卖员焦急确认的声音,“没错啊。”


    阮辛书觉得自己听得很烦躁,一下子把头埋在了枕头下面。


    过了一会儿,楚郁拿着肯德基的外卖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把头埋在枕头下面像是鸵鸟一样的阮辛书,“你的外卖。”


    楚郁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问了一句话,“这是你的晚饭?”


    阮辛书轻轻侧头,探出了头来看着拿着全家桶的楚郁。


    全家桶和楚郁,感觉十分不搭。


    阮辛书面无表情,佯装严肃地‘嗯’了一声。


    楚郁看了一眼袋子里面的全家桶,“……”


    阮辛书抿了一下嘴唇。


    楚郁安静地把肯德基放到了一边。


    “我去给你做点其他的。”


    阮辛书觉得她那冷冷的声音表现出了她对快餐食品的一贯的不待见。


    “……”阮辛书又觉得自己很委屈,她心里面觉得自己在自己家,想吃什么,想做什么不应该由楚郁指手画脚。


    但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地有些说不出口,最后终究是又缩了缩身子,把头埋在了被子里面。


    ---


    过了一会儿,阮辛书都觉得自己可能要睡着了,又听到了安静的脚步声。


    楚郁的脚步声。


    ——我居然还记得这个脚步声。


    阮辛书闭着眼睛想。


    “你买的全家桶我带走了。”楚郁淡淡道。


    阮辛书听到全家桶这个词,觉得耳朵很烫。


    她感觉自己被戳中了痛点,差点恼羞成怒从床上坐起来张嘴质问楚郁有什么权利处理她的全家桶。


    只是她一坐起来,就看着楚郁把一个餐盘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


    餐盘上面放着一碗陶瓷碗,碗里盛着的蔬菜皮蛋瘦肉粥和一个盖着小盖子的小碗。


    “这是什么?”阮辛书指了指那个小碗。


    ——小碗看着还怪精致的。


    是她喜欢的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碗。


    楚郁看了一眼阮辛书,陈述事实,“茶碗。”


    阮辛书也知道那是茶碗,她想问的是:“……里面是什么?”


    “奶油布丁。”楚郁语气很淡。


    阮辛书眼睫毛轻轻颤了颤,本来还打算张开的嘴一下子闭上了。


    看着阮辛书不说话,楚郁又安静地把粥盛进小碗里面,把盛好了粥的小碗递到了阮辛书面前。


    阮辛书接过小碗,不动声色地瞟了楚郁一眼,又看向了碗里的粥。


    粥上面撒了一些葱花,看起很更健康,也十分催人食欲。


    她慢慢舀起一口粥送到自己的嘴里。


    是她本来就想吃的蔬菜皮蛋瘦肉粥和奶油布丁。


    要不是她的手机是指纹解锁,她差点怀疑楚郁偷看了她手机的搜索记录。


    因为皮蛋瘦肉粥味道很好,所以阮辛书许久没说话。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有些后悔让楚郁进来了。


    只因为她是个容易心软的人,现在又病了。


    这两个情况交织在一起真的很危险。她想着又往嘴里送了一口粥。


    具体来说就是她可能会忍不住向楚郁表现出软弱的一面。


    她是个记得住谁欺负过自己的人。


    她记得住幼儿园的时候秦廷森抢过自己蛋糕上面的草莓,记得住宋旻小学的时候在她画好的画上面用油性笔添了一只猪头,也记得那天楚郁头也不回的背影。


    阮辛书想着‘哼’了一声。


    她很害怕现在自己一个嘴软就原谅了,于是只能一口又一口地喝粥。


    她喝着喝着感觉眼睛有点热。


    ——我真没出息。


    “慢一点吃,阮辛书。”


    楚郁伸手拿纸巾擦了一下她的嘴角,又慢慢地给她碗里添上了粥。


    她声音很温柔。


    阮辛书吸了一下鼻子。


    ——不要想太多,这个人从以前就很擅长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