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候的阮辛书总是想,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半桶水的天赋更折磨人的东西了。


    她从小就在画画,小学五年级之前那几年她参加比赛都获得了全国一等奖,那个时候,周围人都说她是个有天赋的小孩。


    可是自那以后,她就没有获得过什么出色的成绩,以前获得的奖项也早就沦为了一张废纸。


    有时候,她害怕像阮景融说的那样,荒废掉自己所有的人生,最后发现自己只剩下平庸和碌碌无为。


    可是每当到了自己偶尔动摇的时候,看见自己的画,她总是会想——


    ——如果我不是一个能画出这样画的人,恐怕我也早早放弃不再画了。


    可是,当一个人有一点才能,偶尔也能画出连自己也感叹的作品时,要怎么才能甘心放弃呢?


    --


    阮辛书从楚郁手上接过自己的素描本,没有说话。


    她觉得这个状况很窒息,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她本来不想哭的。


    其实到此前为止,她和楚郁也基本上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为什么非得在一个根本没有说过话的人面前哭不可呢?


    简直莫名其妙!


    想想可能是因为从这学期转进去的新班级里面的同学和老师这些天看她的眼神。


    也有可能是今天那个老师说的话说中了她一直在意的地方。


    还有可能是刚才楚郁的脚步声的原因。


    她想着,分析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情混在一起,让她有些控制不了情绪了。


    ……服了。


    眼泪怎么又开始往下流了。


    阮辛书有些自暴自弃地叹了一口气,把眼泪擦掉。


    楚郁看了一下手里的袋子,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最终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袋子,整理了一下封口,递给了阮辛书。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袋子,上面印着面包店的名字,里面露出了一个牛角面包的尖。


    “……什么?”阮辛书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


    楚郁看了一下里面很明显面包形状的东西,又看了一眼阮辛书,用对三岁幼儿一样耐心的语气解释道:“这个是牛角包,又叫做可颂,是一种使用大量黄油烘烤的面包。”


    阮辛书皱了皱眉。


    她当然知道那个是牛角面包。


    她只是疑惑为什么楚郁要给自己面包。


    “我想你还没有吃饭。”楚郁道。


    阮辛书扫了一眼楚郁,有些犹豫地接过了那个面包。


    她确实是饿了。


    她看着楚郁手里的袋子,那是学校门口的面包店的袋子。


    阮辛书知道知道楚郁早上桌子上常常放着那家店的牛奶,所以她猜楚郁早餐一般是吃这个的。


    阮辛书不喜欢那家面包店。


    那家店的蛋糕她吃过,味道说不上多好,奶油甜得过头了,里面好像还有没有搅拌均匀的砂糖,口感带着一点沙子的颗粒感。


    她想着面包的味道肯定也一言难尽,于是吃过一次蛋糕就没有再去那家店第二次了。


    因为从不觉得面包好吃,再加上讨厌这家店,阮辛书接过牛角包后迟迟下不了口。


    她看了一眼楚郁,楚郁也正看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吃这个面包。


    “其实我平时更喜欢吃布丁的。”


    阮辛书说着,扭捏地把面包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说来很奇怪,她本来觉得面包是很难吃的东西,但楚郁给她的这个面包很松软,咬下去后嘴里好像充斥着小麦和黄油的香气。


    她看了楚郁一眼,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吞下面包,不知不觉地眼泪又落了下来。


    楚郁伸手轻轻擦了一下她的眼泪,“慢点儿吃。”


    她的声音没有半点催促,但却很清晰。


    阮辛书看着楚郁,她感觉楚郁的手指凉凉的,贴在她眼睛上面的时候很舒服……


    --


    路边橙色的路灯如同星火一样融入夜里。


    初秋的夜晚很安静,没有了夏季的虫鸣,空气中带着一点潮湿的气息。


    这几天渲市降温,地面上有些地方有积水反射出了天空中闪烁的星星。


    自行车的车轮压过了水洼荡起一阵波纹。


    楚郁背着书包走在学校的围墙旁,围墙上的常春藤的叶子轻轻摇动,阮辛书推着自行车走在她的身旁。


    阮辛书嘴微微张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和楚郁回家的方向一样,只是一个是骑自行车,一个是坐地铁。


    自行车辐条的声音在带着一丝夏季余温的空气中有规律地响起。


    阮辛书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但是刚刚楚郁还看着自己哭,自己哭得还那么惨烈,直到现在眼睛还在发疼,她心里面有觉得有点尴尬。


    许久,她抿了一下嘴唇,“你为什么要帮我拿本子回来?”


    阮辛书偷偷扫了一眼楚郁,其实她心里某个地方知道楚郁刚才那一连串的行为都是在同情自己。


    她并不觉得有人同情自己是什么坏事,有人同情总比没人同情来的好。


    但她同样有着自尊,她不希望楚郁仅仅只是因为同情才这样做。


    楚郁扫了一眼阮辛书,看着她还有些泛红的眼角后,又很是礼貌地收回了视线,“你上课一直在画,我觉得就这样丢掉不太好。”


    她回答得很顺畅,语气也很平静。


    其实阮辛书很清楚自己和楚郁本身就是完全不同的人。


    楚郁这样的乖宝宝能理解自己这种不学无术只知道画画的怪胎才是奇了怪了。


    可是她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问出了完全不一样的问题。


    “你觉得沈岳说的对吗?你也觉得我画的东西不知所谓?”


    楚郁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安静地扫了一眼阮辛书的脸。


    看着楚郁一直没有回答,阮辛书的手指摩挲车铃,又有些后悔起来。


    她和楚郁认识不到一个月,企图楚郁能理解自己的什么呢?


    况且,就算楚郁理解了又能如何?不理解又能如何呢?


    阮辛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楚郁看着阮辛书摩挲车铃的手指,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安静地张口,


    “我不会画画,也没有专业的知识,是一个外行人,你问我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说得客观。


    阮辛书听着抿了一下嘴唇。


    楚郁安静地往前走了几步,手指点了一下嘴唇,她回过头看了阮辛书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揶揄,


    “但是,你第三页的那幅画,我还挺喜欢的。”


    阮辛书有些意外楚郁竟然翻了她的本子。


    但想到了一下自己第三页画的是什么后,阮辛书手指不小心一抖,有些不受控制地拨到了自行车车铃。


    “叮——”


    在可以听得见两人呼吸的声音的寂静中,铃铛响得突兀而又清脆……


    楚郁安静地侧过头,正好看见一抹红色清晰可见地从阮辛书的脖子爬到了耳根。


    ---


    看着阮辛书一句话不说地吃完了餐盘里面的东西,楚郁把碗整理好拿了出去。


    阮辛书听着厨房里响起了一阵水流的声音,然后是碗被轻轻放下的声音。


    这种声音对于阮辛书来说有些陌生。


    家里有个人大概是有这样那样的声音的,总的来说,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声音。


    流水的声音不大,就像是刚才楚郁切菜的声音一样很轻柔。


    阮辛书每每感觉自己听到这种声音,总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家里面有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响起脚步声,阮辛书感觉自己身旁传来一股淡淡的花香。


    “冷藏室一层里放了可以吃两天的粥,饿了就拿出来用微波炉打热了吃。”


    楚郁停在她不远处伸手关上了卧室的灯,接着又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外卖全家桶,


    “快餐要少吃。”


    真不知道谁是这里的主人了。阮辛书在心里想着,好像是抗议一样翻身背对着楚郁。


    反正楚郁说什么她都不会认真听,楚郁走了之后,以后想吃的时候自己还会吃。


    “冷藏第二层有糖渍柠檬。”楚郁接着温声道。


    阮辛书翻身的动作一滞,她感觉楚郁还在看着自己,于是接着翻身,‘哦’了一声。


    阮辛书觉得楚郁说完这句现在就应该走了,但是卧室墙上楚郁的影子还在。


    楚郁还站在门口。阮辛书的眼睛盯着那团影子。


    ——她怎么还不走?


    阮辛书在心里面念这句话念了第三遍的时候,楚郁开口了。


    “我还可以来吗?


    躺着的阮辛书愣住了。


    想想,虽然有点小家子气,楚郁来一次,她好像也没吃什么亏。


    粥很好喝,布丁很好吃,糖渍柠檬……


    要是有家政人员和楚郁一样会做这些事情,阮辛书觉得自己甚至愿意付家政费让人来做。


    所以,本来如果楚郁对她说一声‘再见’,她没准也会礼貌地说一声‘再见’的。


    ——她这么一问我要怎么回答?


    阮辛书犹豫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个答案。


    楚郁看着她的反应,眼睫微微一垂,“我知道了。”


    阮辛书不知道她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她一句话也没有问,一句话也没有回。


    过了一会儿,响起了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空气里面残余的空气里面有楚郁的味道。


    是像是夏天,花的香味。


    阮辛书翻身。


    她感觉自己本来生出了困意,脑袋热得连眼球都好像可以点燃,却一下子被人一棒子打散,变得清醒无比。


    楚郁今天来的时候应该穿一件太空衣,阮辛书想。


    这样的话,她走了之后,就不会留下一些不该留下的东西。


    阮辛书望着天花板,感觉黑暗里的吊灯看着冷乎乎的,过了一会儿,她把头埋进了被子里面才终于好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