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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辛书丝毫不觉得自己能和楚郁成为朋友。


    她们一个考试总是第一名,一个总是在倒数五十名的行列内。


    一个像是台精密的时钟从来不迟到,一个几乎每天都要迟到,到了教室也是在画画。


    据阮辛书观察,楚郁每天早上会认认真真地背单词,每天中午会仔仔细细地写习题,晚上还会把今天一天累计的问题总结在一起,连问老师都有一个专门的小本子。


    阮辛书看她还经常给班上的同学答题解惑,而且别人有什么事找她帮忙,她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并且办事事无巨细,每件事几乎都能做到一百分。


    如果有什么完美乖乖女比赛的话,阮辛书想楚郁肯定可以排得上号的。


    但她又觉得,楚郁这样的人生简直是没意思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因为阮辛书换了一个班级,恐怕很多年后,楚郁和她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也只会想这个人长得很好看,但对她们曾经是一个高中的事实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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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辛书换班后第二个星期,下午第四节的数学课。


    数学老师沈岳在黑板上写下板书。


    他是个老教师了,似乎是觉得没有板书学生根本学不到知识,不管效率如何,他至今仍然坚持用板书教学。


    这节课讲的是函数,阮辛书一向不听课,数学课更是常年处在一种听了也听不懂的状态。


    她看着黑板也不明白现在在讲什么,过了几分钟,就一如既往坐在位置上开始专心致志地画着人物素描。


    和阮辛书状态相反,楚郁在专心写笔记,和班上大多数学生一样。


    一班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一些预定进入名牌大学的学生,所以学习态度都很认真。


    只是九月这个季节是秋季开始的时候,夏季的酷暑留下的余温让教室里面总是温乎乎的,加之又是下午第四节课,在高强度的学习下,班里总有一两个人累得犯困。


    粉笔在黑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粉笔的声音或许有什么助眠效果,坐在阮辛书斜前方的一个学生用手托住自己的下巴不小心睡着了。


    沈岳转过身来的时候似乎是注意到了那个学生,他沉默了一会儿,那个学生还是闭着眼睛。


    于是,沈岳用力把粉笔扔到了那人头上。


    “啊?”


    那人一下子被粉笔砸中了,他吸了一下鼻涕,似乎还没有睡醒一样。


    “周奕,”沈岳叫了一声那人的名字,又指了指身后的黑板,“你起来把这道题做了。”


    那个叫做周奕的学生被叫了起来,看着沈岳背后的两道题一时之间没有动弹。


    他是一个数学很好的学生,虽然不如楚郁,但也是一班的前几名,只是因为刚才睡着了,他不知道沈岳问的是哪道题。


    “对不起,沈老师,是哪道题?”


    沈岳听了之后脸色一沉,他伸手拿起在黑板上作画的黄色三角尺重重地拍了一下黑板,


    “周奕啊周奕,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懂完了?觉得自己开学小考考得不错就可以睡觉了?”


    虽然沈岳是个数学老师,但是可能平时是在做什么运动,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像个登山运动员一样。


    当他这样一吼,十分具有压迫力。


    “你都高三了?这种情况怎么还有心思睡得着觉?”


    沈岳的骂声穿透了墙壁,隔壁二班本来在读英语课文,似乎也因为他的骂声停了下来。


    阮辛书也被沈岳突然的声音吓到了,不小心碰到了橡皮,橡皮一下子从桌面上跳到了地上,滚到了沈岳的皮鞋边上。


    沈岳看了一眼皮鞋边上的橡皮,他没有捡起来,只是顺势扫了一眼阮辛书桌面上的东西,顿时眉头皱紧。


    阮辛书面前那张卷子空空如也,一点笔记也没有。


    她手上的橡皮正在擦画了一半可见雏形的素描,大概是什么希腊雕像,沈岳一下子吸了一口气,黝黑的脸气得肉眼可见地发红。


    他把书放在了讲台上,拿起三角尺走到阮辛书的面前点了一下阮辛书的桌子。


    “……站起来。”他的声音很低沉。


    阮辛书看了一眼沈岳踩过去的自己的橡皮,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三角尺。


    她感觉那把三角尺很像一把机关枪,于是很是服从地把手里的铅笔放下,站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沈岳走进她的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课吗?”


    阮辛书不说话,把手往身后背了背。


    沈岳扫了她桌子上放着素描本,沉默了一会儿,猛地一把抓了起来,作势要往垃圾桶那边丢去。


    “老师——”阮辛书手反射性地想要拦住他。


    沈岳没有理会她,本子一下子被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阮辛书有些发懵地望着沈岳,但他只是瞟了一眼阮辛书,似乎觉得阮辛书应该对他道歉一样。


    阮辛书望着垃圾桶,抿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你来这个班之后,整个班学习氛围都变差了。”沈岳看着她不说话,拿着三角板狠狠地敲着她的桌子。


    尺子和桌子在教室里面发出巨大的回响。


    阮辛书觉得这话有些不讲道理,她觉得自己是被迁怒了。


    ——前面那个人睡觉和我又没有关系。


    阮辛书还很想说又不是自己想来这个班的,但是她知道说这种话无疑等于火上浇油,于是继续沉默。


    她从小学就开始知道,和大人说话是说不通的。


    他们觉得他们个个有理由,而小孩应该闭上嘴去理解他们。


    但似乎是注意到阮辛书脸色不好看,沈岳更生气了,“怎么?你瞪着我干什么?觉得我不讲道理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阮辛书喉咙滚动了一下,小声道:“我没瞪。”


    “你说什么?”


    “……”阮辛书想起反驳这类老师可能引起更强烈的攻击,于是又沉默了一下,吸了一口气道:“对不起。”


    “……”沈岳继续拍着桌子,“对不起?你对不起谁?你不会以为道了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吧?”


    “你这是一个学生该有的态度吗?!我看你天天画画,也没画出个什么名堂,不知所谓。”


    阮辛书手指一颤,她握着自己手里的铅笔,手指指节有些发白。


    “我告诉你们,不要以为自己有了一个了不起的爹妈就为所欲为了,”


    沈岳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他扫视了班上学生一圈。


    他的声音以他的年纪来说,中气十足,十分有力,传音性强,


    “我不管你们爹妈是不是股东,你们是不是走后门来的,我不会因此对你们其中任何一个高看一点,也不会因为你们家庭背景给你们特殊待遇!好好学习才是硬道理。”


    一班的学生都没有说话,有些继续埋头写题,有些则是用余光望着站着的阮辛书。


    这些视线有幸灾乐祸的,有不悦和带着敌意的,可能还有的是觉得阮辛书影响了她们上课的进度。


    阮辛书垂着头,心里面觉得烦闷,一如既往地不打算听进去。


    只是她感觉到了那个一直都在埋着头做作业写题的楚郁也正在看着自己,一时就屏住了呼吸。


    不知怎么地,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很烫。


    阮辛书不知道楚郁现在是什么表情。


    她有些希望楚郁和往常一样埋下头认真地写题,专心于课本上面。


    希望她没有把刚才沈岳的话听进去。


    希望她……


    ——别再看我了。


    “说到底你父母能帮你一时,能帮你一世吗?”


    沈岳继续开始重重地敲击起他身后的墙壁来,“你不能为你的父母多想想吗?”


    “……”阮辛书依旧不说话。


    “到我的办公室去罚站去,你自己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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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辛书一直从下午最后一节课站到了晚自习下课。


    直到晚自习下课的时候,沈岳才把她放了。


    他最后批评的什么阮辛书都记不清了,总之是批评她的上课态度,说她德行不行,批评她没有上进心,说她这样出了社会没了父母就什么都不行了,还说不是他想管教阮辛书,以后出了社会阮辛书想要人管也没有人管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差,但无论他的语气有多差,阮辛书觉得没有楚郁看着自己时的视线来得刺人。


    “回去吧。”沈岳气冲冲地道。


    阮辛书沉默着走出了办公室。


    教学楼里面的学生都已经走光了,走廊上只剩下了几盏绿色的应急灯。


    阮辛书走回到高三教学楼的时候,班上也已经没有人了。


    她看了一眼垃圾桶,一班的学生做什么都很利落,垃圾桶里面的垃圾,连带着她的素描本也被打扫卫生的同学清理得干干净净。


    阮辛书想起一般清理垃圾都会把垃圾倒在拐角放楼层垃圾的地方,于是又连忙快步走到了一班外面放置大垃圾桶的地方。


    只是,今天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收拾的速度也格外地快,几个蓝色的垃圾桶并排在一起,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


    阮辛书站在垃圾桶面前很久,最后望着黑乎乎的走廊,没有力气地蹲了下来。


    她是一直从下午第四节课一直站到了晚自习下课的。


    再加上今天的晚饭因为罚站没有和宋旻她们一起吃,现在她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阮辛书开始感觉到了烦躁从她的脚心爬起,她一边想着晚饭应该怎么解决,一边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学校食堂也关门了。


    学校门口的那些餐馆小铺子估计也都关了。


    家里也没有人。


    ——好饿。


    她想着,恍然间在自己脚步声中听到了其他的脚步声。


    阮辛书一顿,接着又走快了几步。


    身后的脚步声好像也快了几步。


    阮辛书想起以前听秦廷森说过一个故事。


    ——这是真事啊,就是发生在我们渲北外国语的,就是以前,有个学生放学回家晚了。


    学生走过学校走廊的时候,好像听见了脚步声的回音。


    他想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学生没有回家,于是回过头看了看,发现身后的走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个学生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又继续往前走,这时脚步声的回音又突兀地响了起来……


    学生有些疑惑,于是停了下来。


    脚步声的回音也停下来了。


    那个学生回过头,身后还是没有一个人。


    他想没准自己是把自己的脚步的回音听错了。


    只是,学生心里面还是觉得有点怪,于是走着走着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可是那个回音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加快脚步一样,落后了好几拍。


    学生心里面有些着急,可是过了一会儿,回音反而变小了。


    学生心想身后的人可能走远了,于是安下了心来。


    他回过头——


    “然后呢?”阮辛书问秦廷森后续。


    “然后嘛……”秦廷森背对着阮辛书,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过身对着阮辛书摆出一张鬼脸来,“哇啊———”


    阮辛书被秦廷森吓得从座位坐到了地上。


    想起这个故事,阮辛书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手心好像溢出了汗来。


    走廊静得吓人,只听得见不停回响的脚步声。


    刚好二楼走廊的灯最近状态不好,阮辛书走的这段路灯都坏了,前面的半坏不坏,带着一些频闪。


    阮辛书望着前面频闪的灯,越来越觉得秦廷森说的故事没准就是真的。


    她有些发颤地吸了一口气,越走越快。


    但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停下,好像也变得有些快了起来。


    阮辛书咬了咬嘴唇,当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好像逼近到她的身后的时候,阮辛书吸了吸鼻子,咬着牙齿转过头看向了身后——


    看着阮辛书一脸严肃地转回过头来的样子,楚郁也不禁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你是在做什么?”楚郁问,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她穿着夏季的校服,手里还拿着一摞书本,看着和妖魔鬼怪不沾一点关系,甚至有些好看。


    阮辛书看着楚郁,几乎是卸了力气一样有些颤抖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于紧张,还是因为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了,吐气的时候,眼睛里面也升起了一团雾气,眨眼睛的时候眼泪就不知怎么地落了下来。


    阮辛书有些想要掩饰自己的眼泪,却又没有办法掩饰,语气也变得有些责怪,


    “你走路怎么不说话的?”


    楚郁看着阮辛书的眼泪,对自己的行为也产生了一丝怀疑,她沉默了几秒,一本正经地问道:


    “走路需要说话吗?”


    “要啊。”阮辛书抹了一下眼泪。


    楚郁看着阮辛书的脸上没有擦干净的眼泪,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着视线,安静地把手上拿着的东西递到了阮辛书的面前。


    “我刚才去问老师问题,正好看见你了,就想顺便把这个给你。”


    阮辛书看着楚郁手里的那个熟悉得不得了的素描本有些恍惚。


    她愣了几秒,又抹了一下眼睛。


    ……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