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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西域长史(1)

    远远望见一座高高耸立的关隘,舒晏知道这就是玉门关了。在关内驿站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起就出关去。


    虽是和平时期,然而由于是边关要塞,进出关口的人都要经过官兵的一番盘查。舒晏亮出了身份,守关官兵当然不敢为难,很轻松地给予通过了关口。


    关门一出,迎面一股西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细密的黄沙,吹了三人一头脸。


    “啐,快拿面罩。”


    赵顺赶忙从行囊中拿出面罩,三个人戴起来。


    绵延不尽的城墙和这座古老而孤立的城关,经过岁月的流逝,风沙的侵蚀,刀马的冲击,已经有了斑驳的痕迹。城楼上嵌刻的“玉门关”三个大字,也已经略显模糊,不过那劲逸的字体仍然透着一股霸气威武的气势。


    舒晏停马久久地回头伫望着,不由地感叹道:“遥想当年,匈奴正值强盛,开疆拓土,侵西域,逐东胡,更窥觊大汉。岂料遇到汉武大帝这个千年一遇的雄主,终被瓦解,被迫西迁远逃。而这座玉门关,不知见证了多少大大小小的混战!”


    赵顺咂咂嘴道:“历史我了解的不多,我只奇怪的是,这么个萧然雄伟的军事要塞,怎么起了‘玉门’这么温和的关名呢?”


    “这你有所不知。这座关口虽作为军事重地,然而并非只为战争而设,其实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不打仗的。和平时期,这里乃是中原与西域互通贸易的重要通道。西域大量的玉石通过这里进入中原,所以此关就取名为玉门关。”


    刘才嗟叹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幸得张骞通了西域,才成就了此地。要不然,这么荒凉的地方,恐怕鸟都罕迹。”33


    赵顺想起了自己的腿伤来,难免有一丝抱怨道:“想我们原本在洛阳待得好好的,怎么就到了此处!”


    三人都是在中原生活惯了的,虽然都是平常百姓出身,然而所处环境除了繁华京师就是水村山郭。而此地,光秃秃毫无亲和感的城墙,扑面而来的裹有沙尘的凉风,身着异域服饰风尘仆仆的商旅,和昨夜晚间听到的哀怨清婉的羌笛......


    舒晏当然也感觉到了这股苍凉之意,然而自己却不能表现出来。


    “男儿志在四方。总在安乐窝里趴着,能见到什么世面?你看这些商旅,哪个不是常年在外的?再看这些屯戍的官兵,一来就是数年。而我们只走这一趟便了,抱怨什么!”


    两个人听了舒晏的这番话,也停止了悲戚。


    刘才打趣赵顺道:“你不是说过非常想见识见识异域风情的吗?这个大好机会,你还唠叨个什么!”


    赵顺不甘被揭短,昂头反驳道:“当然是啊,我又没说要退缩。是你先唠叨的好不好?”


    两个人互相争辩,各不示弱。舒晏正想激发一下士气,要的就是这个劲头,也不阻止他们,由他们去争。


    关内关外有不少等待通关的人,大多都是领着满载货物的驼队的商人。


    “几位可是要西去吗?”路边一个声音向舒晏三人招呼道。


    舒晏看向那个人,牵着两匹空骆驼,不是西域人的装扮,典型的西北本地人长相,面皮干瘪,脸色暗红。


    “不西去,这里有其他方向可行吗?”刘才环顾了一下周围,故意反问道。


    “既要西去,为何不备一头骆驼?”


    隔着有数丈远,这么无缘无故地搭讪,必有原因。舒晏知道他的意思,便问道:“怎么,你有骆驼要卖?”


    “恰有两头,不过你们只用作带路而不是骑乘的话,也可以只要一头。”


    “怎么卖?”


    “用什么来买?”


    “用马交换,不够的话用帛来补。”


    “看你这马也一般,那就一匹马外加八匹帛换我一头骆驼。”


    “什么?八匹帛?别人都是五匹的,你怎么八匹?”舒晏惊诧道。


    谁知那人却一脸鄙夷:“休要诓人,哪里有这个价钱!”


    “怎么没有,敦煌城内有人主动向我们搭讪,我们还没理他们!”


    “此处是玉门关外,不是二百里外的敦煌城。”此人口气相当傲慢。


    “你——能不能便宜点?”舒晏不想跟他置气,依旧平和地问道。


    “不能。我这里就这个价钱,不要的话,你们就还回敦煌去。”


    八匹帛,换两头的话就要十六匹,而自己总共才有五十匹帛,还要搭进去两匹马。有心再回到敦煌去,可一来一回要五百里路。舒晏不想多耽搁,就打算只换一头。


    “那就——”


    舒晏刚要敲定交易,却被刘才扯到一边道:“将军怎么能跟这种人交易?”


    “他怎么了?有什么不能交易?”


    “还怎么了?此人只牵了两头空骆驼,什么货物也没带,明显不是商人,而是专门高价为难敲诈出关的客商的,谁跟他们做交易谁准上当。而且这些人都跟玉门关的守军有关联,即便怎样耍奸诈也没人敢奈何!”


    “但如果不交易,我们没有骆驼啊。”


    “没有骆驼又怎地?我们不也照常走了这么远么?”


    刘才不由舒晏分说,强行将他推上了马。


    属下能有这样的拳拳之心,也很是难得。舒晏没有过分坚持,毕竟这笔交易的确有敲诈之嫌。三人信心满满一路出关西去。


    可他们所激起的那些士气和信心,在真正深入到这片土地,面对了险恶的环境现实的时候,却是十分的脆弱。


    中原地区虽然也满是荒凉之地,然而那种荒凉是充满生机的荒凉。不要说散落着的农田,走上几十里总能望到的炊烟,就是毫无人迹影响的原始荒野,总归也是有点生命的颜色。


    而这片广阔的土地上,绝大部分的一望无际的只有光秃秃的茫茫戈壁。漫天飞舞的黄沙,吹得舒晏三人睁不开眼,嘴唇干裂,头脸、衣服上全是沙土,如同三只土猴。不光是人,那三匹马也好不到哪里去,口干舌燥,半迷离着眼,沙子吹进口鼻,不时地喷着气,驮着行囊和三个人,四蹄踩着松软的沙土,走得十分地吃力。


    这里昼夜冷暖温差巨大,日间还是艳阳当头,晒得人口干舌燥,到了晚间,气温骤然下降到冰点以下,仿佛一天之内就要经历一轮季节变化。舒晏三人在日间只是一件夹袍,到了晚间就要穿上皮裘,然而还是不胜严寒。此时他们最盼望的就是能够遇到几户牧民,收留他们在帐篷内借宿一晚,如果能够吃上一点羊肉马奶,那简直是谢天谢地了。倘若不能,那就只有择一处岩壁洞穴之类的能够避点风寒的地方挨一夜了。


    人能忍受寒冷和风沙,甚至是饥饿,然而却忍不得渴,水是不能少的。可这里最缺的就是水源。这也是最难以忍受而且是最危险的所在。难得遇到一处水源,即便不渴,人畜也要尽情一饮,并把瓶罐葫芦全都灌满。谁也不知道下次再遇到水源会是什么时候。人不知道,马也指望不上。


    绝少水源,也就绝少生命。风沙一起,遮天蔽日。别说没有一点生气了,就是方向都无从辨别。没有任何参照,走了许多的冤枉路,多次偏离了路线,这是最容易让人产生茫然和消极的。


    此时别说是向导,就是能有一匹骆驼,也不至于如此无助。刘才早就后悔在敦煌和玉门关的时候自作聪明,没有换得骆驼。当然舒晏并不能埋怨他,越到难时,军心越不能涣散,更需要保持乐观的心态互相激励着向前走。


    虽然经历了不少挫折,好在鄯善距离玉门关不算太远,半个多月就到了。


    其实从玉门关去大宛,可以有近路,不必非要经过鄯善的。可是鄯善乃是西域长史府的驻地,且是方圆千里范围内人烟最稠密的所在,商贸往来应有尽有。舒晏三人这一路上所有因经验欠缺所导致的准备不充分,都要在这里进行弥补。


    忍受了一路的艰苦折磨,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繁华城邦,怎能不令人兴奋!三人一进城,仿佛见到了重升的太阳,对于连日来的糟糕记忆一扫而光,难掩激动地骑着马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边走一边欣赏着陌生又奇异的街景,左瞧右看,对什么都感兴趣。


    不过这里也确实值得他们去感兴趣的。虽然中原自汉时开始就一直经营西域,这里作为西域长史府的驻地,各处也都能见到中原影响的影子,然而鄯善的前身乃是楼兰,一个很有历史的悠久古国,独特文化根深蒂固,其根本的人文景观还是跟中原不同的,妥妥的异域风情。


    “哇,想不到在这戈壁深处,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所在!”刘才兴奋地道。


    赵顺洋洋道:“我就说嘛,不经历风雨就见不到彩虹。你不行万里路,怎么能见到异域风情?”


    刘才一撇嘴:“是谁前几天还哭丧着脸,满嘴抱怨的?”


    赵顺也不服气:“还不是受你影响?”


    舒晏看着两个人斗嘴,笑道:“作为处女之行,我们这一路走来,属实不易。可是不管怎么说,从洛阳出发算起,经秦雍,到敦煌,过玉门,至此鄯善,我们已经行程过半了。”


    听到行程过半的话,刘赵两个人更加来了信心,“这么说,成功将近了!”


    “也不能高兴得太早了。因为剩下的那一半路是要穿越真正的大沙漠,才是最难的。千里无人迹,我们必须要在这里做充分的补给准备。”


    “我们受了这么多苦,就是吃了没有骆驼的亏了,这次说什么也要用骆驼行路了。”赵顺说着,斜了刘才一眼。


    “那是当然的,有了前车之鉴,更何况是要进入真正的沙漠腹地呢。”


    前面街面上一座高大的中原式署衙耸立着,瞭目一看,上面写着“西域长史府”几个大字。


    刘才问舒晏道:“将军,这里是西域长史府驻地,我们要去拜访长使吗?”


    舒晏道:“当然要去。县官不如现管。别看西域长史级别不高,却手握兵权,督管着整个西域,在西域诸国眼里是很有威望的。我们在他那里讨一份行文,弄个护身符,说不定比朝廷的相关文牒还管用。”


    刘才一听高兴道:“骆驼价值不菲,我们带的钱帛又不多。既然西域长史这么有威信,我们就让他替我们讨几匹骆驼,想必对他也不是难事。我们好歹也是京师来的朝官,这点请求他应该不会驳回。”


    舒晏被气笑:“你这叫什么话!我舒晏从来都没有随随便便地就向人伸手,何况是这么价值不菲的骆驼呢。如果我向他伸手要,他不可能自己花钱去买,肯定就要向当地商贾大户索取,即便人家不驳回,也免不得要增加民怨,久而久之,跟赵王司马伦经管关中有什么区别?”


    刘才被舒晏的义正辞严说得无言以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