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春日惊蛰 > 51
    自那晚以后, 温宛冰记着傅珺雪的话,要和所有她爱的人一起活在阳光里,不要再主动走到阴影里。


    温宛冰没有再主动关注唐家人的内斗形式。


    不过, 有时候还是会被迫吃瓜。


    因为内斗期间姐弟两不断将对方的黑料送上热搜, 八月唐明被爆出的黑料几乎都是花边新闻, 劈腿、花心、脚踏两条船, 而对于男性这类“普遍”错误,网友的包容度很高, “荡.妇羞辱”的公关计策一用,焦点便立马被转移了。九月唐明反击,添油加醋说唐如的母亲是家里的小三,自己和母亲深受其害, 唐如深陷小三之女的身份里,几乎每天都在被口诛笔伐, 直到唐如出生年份比唐明母亲嫁入唐家还早登上热搜,事情才慢慢沉下去。


    温宛冰有点担忧唐如为了反击唐明,把温如水死后唐明对她们家做的事爆料出来。


    那些事一定可以让唐明的声誉受到重创, 但是, 她们一家也一定会受到影响。尤其是何秀英,温宛冰不敢想象, 如果那些恶毒的言论, 惨无人道的视频截图再呈现在何秀英面前,会引出什么样的后果。


    周五晚上,温宛冰去11栋顶楼陪傅珺雪过周末, 又看到新的黑料热搜,虽然不是当初的事,但让她更加惴惴不安。


    凌晨四点, 温宛冰从梦中惊醒,梦里何秀英发疯崩溃的画面还残留在脑海里,温宛冰喘了口气,瞥了眼床畔,傅珺雪还在熟睡中。温宛冰轻手轻脚拿着手机上到二楼。


    露台上的花草被风吹得摇摆不定,风停下时,温宛冰深吸了一口气,给唐如拨了电话过去。


    唐如讶异:“温宛冰?”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温宛冰往露台走,“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唐如:“你说。”


    温宛冰咬了咬唇说:“不论你和唐明怎么斗,可不可以,不要把他当初对我们家做的那些事爆料出来?”


    “是这件事啊,你是第三个来提醒我的。”唐如说,“放心,我不会把那些事情爆出来的。”


    温宛冰略感意外,只能想到其中一个:“除了海聆,还有谁提醒过你。”


    “你知道我和o的事了呀。”唐如感叹完,回答道,“另一个,有点意想不到,Fantacy的傅总你认识么?”


    仿佛一粒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面,温宛冰心蓦地一跳:“认识。”


    “你们的关系很好吧。”唐如说,“她妹妹孟栩然创立的品牌Moment要签约一个长期的广告合作项目,她以这个为条件,换我承诺不可以将你们卷入到这场纷争中。且……”


    唐如话音顿住,再次感叹:“你们的关系是真的好呀,能让傅总处处为你考虑。”


    温宛冰没回答,追问:“且?”


    唐如回道:“且要我许诺,拿下瑞星后,作为谢礼赠予温星3%股权。”


    温宛冰愣了愣,那粒最开始惊动湖面的石子轻飘飘地淌到水底,而引起震颤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泛开,漾着的波纹里蕴满了温柔。


    唐如说:“其实我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在唐家没有人尊重我,只有你姐姐小水,从来没有因为我的身世瞧不起我。她的事我也很心痛。”


    温宛冰眉头蹙了蹙,隐忍敛在眉宇之间。


    “除了3%股权,我还会再送上一份大礼的。”唐如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温宛冰没能知道所谓的大礼是什么,因为话音刚落,唐如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桩心事解决,神经慢慢放松下来,温宛冰身子一歪靠向了露台的侧墙,垂眸看着露台上傅珺雪养的花花草草,每一盆都被精心地照料着,开着最娇艳柔嫩的花。


    回到卧室后,温宛冰躺上床等体温回暖,从身后拥住了傅珺雪。


    傅珺雪迷迷糊糊地有些转醒,但困意还是很浓,她睁眼看窗帘外灰蒙蒙的还没完全亮起来的天,又闭上了眼睛,声音含着没清醒的慵懒:“嗯?醒这么早?”


    “嗯。”温宛冰又向她靠了靠,汲取温暖。


    傅珺雪很喜欢她的亲近,握住了温宛冰的手,手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手指从指间穿过扣住,放在自己心口处:“一大早就这么黏人么?”


    呼吸之间都是傅珺雪乌发里的香气,像清晨含着露珠绽放的红色玫瑰,色彩浓艳瑰丽,但花香却是沁人心脾的淡甜。


    她肩头那缕裹着雪花的风缭绕在发间。


    温宛冰回想着唐如说的那些话,低语轻喃: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傅珺雪低低的笑,喑哑的嗓音很抓耳:“好动听的字眼,再说一遍。”


    温宛冰吻在傅珺雪肩头上,随风飘扬的雪花上:“我爱你。”


    -


    有了唐如的保证,温宛冰不再担忧当初的事情再被翻出来,生活又恢复到了土罐子装蜂蜜的状态。


    每日与傅珺雪腻歪,时常记录属于温如水的备忘录,她恍然发现从很苦的时光里扒拉出来的糖,格外地甜,而这份甜都是傅珺雪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挖出来的。


    温星的黏土人进阶得更加精细,她不像其他自闭症儿童喜欢伏在画纸上画画,她只喜欢在小小的脸模上创作,鲜丽梦幻的眼珠,五彩缤纷的睫毛。短视频的账号上因为她独特的创作引来了一批很喜爱二次元的年轻小粉丝。


    何秀英在回复这些年轻人的评论的过程中,心态也越来越年轻化,时不时会蹦出一两个潮流的词汇,为了紧跟时代潮流,闲的没事也会刷刷短视频。


    有一次,何秀英刷短视频看到了温宛冰和傅珺雪拍摄的广告,点了赞后,点进评论区津津有味地看,看到一条评论,读了出来:“磕拉了磕拉了,蜜雪冰城szd。”


    温宛冰心突地一跳,直蹦到嗓子眼,拿起一旁的杯子喝水压惊想应对策略。


    “磕拉了是什么?szd,蜜雪冰城。”何秀英露出拧巴的表情,“szd,谁知道?谁知道磕蜜雪冰城,磕太多了,拉了。是这个意思么?”


    温宛冰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何秀英瞟了一眼温宛冰,转眸看向手机里的视频,手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她装得若无其事地感叹:“这都快冬天了,冷饮吃多能不拉肚子么。嘶——姐姐好美,我好爱,我要做你的老婆,老婆?!这都什么评论呀。”


    温宛冰顾不上自己快要咳断气,连忙让何秀英不要再看了,好在何秀英没有固执地继续往下看,也没有去查那些词是什么意思,听话地滑到下一个搞笑视频,哈哈哈地一阵笑,转头就将刚刚的评论区忘了。


    但温宛冰忘不了。


    在这事以后,温宛冰陷入了纠结与不安。


    会不会有一天,何秀英突然发现?


    是不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提前坦白会比较好。


    何秀英通过网络接触多了新事物,或许可以开明地接受?


    如果,何秀英接受不了呢?


    她时不时会想起那一场促使她联系唐如的梦魇。


    梦中何秀英崩溃到目眦欲裂的模样,撕心裂肺字字诛心的哭叫,温宛冰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这一次温宛冰没有把事情藏在心里自己消化,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有和傅珺雪商讨的必要,毕竟这条路不是她踽踽独行。另一方面,谈恋爱之前她还能维持表面的淡定,恋爱之后,在傅珺雪面前,她根本藏不住事情。


    而最大的催化剂是,十一月考到AIDA四星那天,她们在苏市多逗留了一晚,事后,洗了澡,傅珺雪接到了一通电话,彼时她嚷了一天小腿肚子酸,温宛冰正在帮她揉按,免不了听到电话内容。


    拨电话过来的是傅珺雪的妈妈孟瑶,聊了些闲话家常,到快挂电话时突然问了一句:“还和那个小姑娘谈着么?”


    温宛冰手停顿了一下,傅珺雪睨了她一眼,“嗯”声说:“是啊,我又不是什么花花小姐,看一个爱一个。”


    手机那端孟瑶嗤了一声说:“你长得像。”


    因为离得近,听得格外清晰。温宛冰没忍住,嘴角上提,手上的力道也重了些,傅珺雪没好气地踹了她一下,嘴上控诉孟瑶道:“有你这么形容自家女儿的么。”


    “怎么没有,”孟瑶说,“我看你形容的,怎么听怎么像个老妖精勾搭了人家的乖孩子。”


    温宛冰差点绷不住笑出声。


    傅珺雪咬唇:“什么老妖精,我不跟你讲了,我要挂电话了。”


    “哎哟。我也不要跟你讲了,我要看电视去了。”孟瑶在挂断之前叮嘱道,“你们两个好好的啊。”


    傅珺雪对上温宛冰的眼,眸光放柔,声音更柔:“知道了。”


    温宛冰心头软软地一荡,等傅珺雪挂断了电话,她问:“你妈妈?”


    “嗯哼。”傅珺雪逗猫似的挠了挠她的下巴,“妈妈很喜欢你哦,就像阿姨喜欢我一样。”


    不一样的是,孟瑶知道她们俩的关系,而何秀英不知道。


    傅珺雪把腿从她膝盖上挪下,盘腿坐起来:“发什么愣?”


    温宛冰回过神,咬了咬唇,将何秀英读评论的事说了。


    傅珺雪被何秀英对评论的诠释逗得笑弯了腰,好半天都直不起身。


    温宛冰本来酝酿的严肃语气都被她笑没了,又无奈又忍不住跟着笑,伸手戳了戳傅珺雪说:“别笑了,我其实挺怕她知道的。”


    傅珺雪慢腾腾地坐直了说:“是怕她知道以后不答应?”


    温宛冰点了点头,又摇头:“只是不答应的话倒还好了,我是怕她发病,你不知道,她发病的时候很吓人的。”


    光听她脆生生地讲一句根本想象不出来会有多吓人,傅珺雪挑眉:“那么你会坚定不移地护住我么?”


    温宛冰拧着眉头思考,然后一本正经地回道:“得把你关在门外。”


    傅珺雪眨了眨眼,没忍住,又笑了起来:“你也不怕这样我会以为你不要我了?”


    “怕啊。”温宛冰抿了一下唇,半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虎口上把的烫疤,“她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在半夜给姐姐过生日,一根蜡烛,她反复地划火柴、点上、吹灭、再划一根。我当时,不知道她已经病了,我跟她说,姐姐不在了,然后她就疯了。”


    温宛冰闭了闭眼,虎口处的烫疤隐隐作痛,她不自觉地用另一只手握了上去。


    傅珺雪唇角的弧度下拉到平直,眸光被她的举动引过去,落在挡住虎口的手背上。傅珺雪手牵过去:“我说过不用着急的。”


    温宛冰眼睫一颤:“可我们总要有面对的时候。”


    “也可以不面对。”傅珺雪拉开她左手,抚摸上右手虎口的圆形疤痕,“我们不是一定要站在她的面前,跟她说,我们两个不是普通朋友哦,是恋人哦。”


    傅珺雪摇头:“不是一定要这样的。”


    “暂且不说阿姨的病。她就算没有生病,也不一定能理解,也不定能接受。毕竟年代不一样嘛,如果可以坦诚相告,得到祝福当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如果条件不允许,其实我们可以选择一个相对温和的方式。”傅珺雪建议道,“反正她也不会催你结婚,对我也很好。我们就维持这样的平衡也可以,永远不对她坦白我们的真实关系也很好。”


    温宛冰眼神放柔,内心触动不已:“你不会觉得委屈么?”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你对我很好,阿姨对我也很好啊。”傅珺雪勾了勾嘴角,笑得温柔,“正常情况下,我能够陪在你身边的时间会比你陪在阿姨身边的时间要多。我还要和一个老人家抢这些很珍贵的时间么?”


    温宛冰眼眶发热,低垂下头,好一会儿才略带哽咽地说:“我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银河系。”


    傅珺雪抵着她的额头说:“夸张了,可能只是随手捞了一颗星星。”


    温宛冰以为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却忘了,有时候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


    月末,为了庆祝温宛冰考到四星以及温星拿到了ow证书,何秀英兴致勃勃地邀请了傅珺雪、海聆以及闹别扭几个月又和好的李阿姨来家里吃饭。


    当天,李阿姨迟迟没来,何秀英便使唤温宛冰:“你去十栋看看你李阿姨怎么还不来,话都讲清楚了,还跟我闹别扭不成。”


    “可能是给人安排相亲耽误了。”温宛冰和傅珺雪对视了一眼,两人一道去了十栋。


    到了李阿姨家门口,就听到狗在里面一直叫。温宛冰刚准备敲门,突然发现门是开了一条缝隙的,她对着门里面叫了几声,除了狗叫没有人应。


    温宛冰把门往外面拉了拉,从拉开的门缝里看到了倒地的李阿姨,她养的泰迪急得一直围在身侧打转。


    傅珺雪连忙拨了120。


    这顿饭因为李阿姨突发脑梗被送进医院没能吃成,李阿姨有一双儿女,儿子在本地,女儿远嫁。她儿子去医院看了眼觉得问题不大,请了护工就走了。


    何秀英怕她无聊,便自发性地每天都抽空去医院看她,陪着聊聊天。


    周末,有温宛冰顾着温星,何秀英比平时多呆了一会儿。


    李阿姨打着吊针坐在病床上,结束和女儿儿子的电话,唉声叹息地感慨:“养的这一双儿女,哎,老了病了是一个都不在身边。以前老说什么养儿防老,防什么呢,这次要不是你家丫头,我这条老命估计是没了都没人知道哦。”


    人老了容易伤怀,说着就要哭起来。


    “说什么呢,这不好好的么。”何秀英拽了纸安慰她道,“医生说了就是轻微的,好好休养,过几天咱们就能出院了。”


    李阿姨又说:“还得谢谢你丫头跑前跑后给我办住院,交医疗费,我们家那个把钱还你们没?”


    “还了,一来就还了。”何秀英挑了一个苹果出来削,“举手之劳的事,也不用谢。”


    “什么举手之劳,我跟你讲,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李阿姨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这个女儿好啊,孝顺,听话,懂事。哎哟,你想想,老张老林老苗那几个,哪家儿女愿意一直住在家里陪着父母,照顾父母的?都是翅膀硬了,早就飞咯。飞不动了才知道回来啃啃老。”


    何秀英轻嗤了声:“你之前还说我们家是火炉,可没人敢跳,没人会要我家丫头,这会儿又夸成朵花了。”


    “那我说的也是实话,就事论事,是没人要,但那是基于你家的情况,不是她不好呀。”李阿姨说,“就你家星星那个情况,又不是她亲生的咯,还尽心尽力地照顾。”


    何秀英削着苹果,苹果皮削了一长条,突然断开。


    “你看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个不是花枝招展的,她这一天天起早贪黑赚的钱都会星星那个什么课上吧。还有你那个什么维生素啊钙片那些,也从来没给你断过吧,到点都记得提醒你吃,给你分装得好好的。”李阿姨感慨万千,“哎,我那儿子女儿要是有她一半,我做梦都能笑醒。”


    “每次都帮我们弄电影,给我们装沙发座椅,免得每次拖板凳过去。那沙发座椅堆在小公园,防水布靠垫抱枕不都是她弄的?你让她给我们送菜,每回送过来都叮嘱我们注意身体,还记得跟你要好的我们几个要吃什么药,你就说是你提醒我们吃药还是她提醒你让你提醒我们的咯。还安排医生给我们整个小区的老头老太一起测血压。哪家不说你这姑娘好?我们这亲生的都不如她。”


    听着李阿姨絮絮叨叨地说,何秀英手里的苹果皮一小截一小截往下落,到最后,她手一顿,水果刀从捏着苹果的手指上削了过去。何秀英眉头拧紧,被流出来的血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哎你看看,你被你丫头惯的苹果都不会削了是不是。”李阿姨从柜子里拿出创口贴递给她,指了指病房里的卫生间,“快去冲一冲。”


    何秀英进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愣愣地看着血被水冲掉,胃里一阵翻涌,好一会儿血色被冲淡了,她勉强压下了恶心,关了水龙头,用创口贴裹住伤口。


    水龙头的水滴了两滴,停了。何秀英垂眸看着受伤的手,视线从指腹扫过虎口,视野里,虎口下面就是手心。


    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她这双手,手心手背都被她连累得粗糙。


    何秀英抬起手,用手心捂住脸,压抑到最小的抽噎声从指缝里隐约漏了出来。


    等调整好心情出去时,何秀英看着出现在病房里的温宛冰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星星呢?”


    “在楼下的甜品店,君君在陪她。”温宛冰提了提手里的保温盒,“看你一直不回来,猜你估计是和李阿姨聊得忘记时间了,给你们俩带了饭。”


    “君君。”何秀英接过保温盒,低轻地“哦”了一声,“小傅啊。”


    “嗯。”温宛冰注意到她眼睛红红的,关心地问,“怎么了?”


    李阿姨以为她是看到了何秀英手上的伤,替何秀英回道:“削苹果被划了。”


    温宛冰这才注意到何秀英有意藏在保温盒后的手,拇指上缠着创口贴,见已经处理过了微微松了口气,她又看了眼削了一半的苹果,摇起病床,架起小饭桌说:“苹果我来削,你和李阿姨先把饭吃了。”


    何秀英将饭盒一个个拿出来,眸光落向了温宛冰。


    温宛冰削好苹果皮还切了块放进一次性纸杯里,她虎口上的圆形烫疤随着每一个动作晃在何秀英的眼底。


    李阿姨挪了挪调整坐姿,对着何秀英小小声地说:“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家小水是特别好吧。”


    何秀英眼睫狠狠颤了一下,垂落下去,沉默了好几秒说:“好,特别好。”


    我们沝沝,一直都很好。


    -


    十二月,李阿姨出了院。何秀英惦念着那顿泡汤的饭,想着一年也快结束了,又组织了几人到家里来吃饭。


    像以往每一次的聚会,氛围正好,其乐融融。期间温宛冰习惯性地帮傅珺雪解决她不喜欢吃的菜,包括被咬了一口的。何秀英注意到这个细节,若有所思盯着看了两眼,那之后,时不时会投两眼到两人之间。


    眸光扫过两人很对称的耳链、手表,何秀英又突然想起来地看向傅珺雪来时脱下的围巾。


    同款的毛线,有一半还躺在她的柜子里。


    何秀英心里无端地跳了一下。


    酒足饭饱少不了闲聊,李阿姨在医院听来了许多八卦,都当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然我那儿子女儿来的少,好歹不吵,隔壁那个老太是真那什么呀,儿子一来准吵。”


    “吵什么?”傅珺雪很捧场,总是会适当地接话。


    “不结婚呀!我跟你们说,”李阿姨嫌弃地撇嘴,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压低声音说,“他儿子不正常。”


    “不正常?”何秀英猜测,“那方面?”


    “哎哟什么呀,不是。”李阿姨摆手否认,直言了当,“是和男孩子处对象!老大不小了不结婚不生子搞什么同性恋是不是不正常!”


    温宛冰下意识地朝何秀英看过去,何秀英低眉垂眼,目光落在虚空,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又侧目看了一眼傅珺雪,傅珺雪在往杯子里倒水,立马察觉到她的视线,歪了歪头,将杯子推给她。


    喝杯水压压惊,不要紧张。


    温宛冰握住了水杯。


    李阿姨又说:“老太哪能接受的了,有病么不是,他儿子每次去,老太就气啊,感觉老太病情加重都是被儿子给气的。”


    温宛冰身体一僵,杯子的凉度从玻璃渗透到手心,顺着血液将一颗心都浇得半凉。


    直到她垂放在膝盖上的手被傅珺雪握住,温热的体温从手背覆盖到手心。


    何秀英对这事没有发表任何态度,一直维持着发愣的姿势。


    空气里的静默缓慢地流淌。


    李阿姨也发觉气氛因为这个话题有些凝滞,连忙说:“哎,不聊这个了,你们年轻人有什么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们老的乐一乐呗。”


    这时候海聆把手上的就被往桌上一放,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喝得有点上头,听到张叔这句话,嘴瓢道:“我明年三月结婚。”


    何秀英像是终于回过了神:“和谁?”


    “和——”海聆打了个嗝儿,刚想说话,感觉到脚上一阵痛,他低头看了眼,温宛冰的脚踩着的脚上,他清醒了点,含糊道,“是想结婚。”


    何秀英又无语又好笑:“也是该想想了,谈女朋友了一定要带来给阿姨看看。”


    海聆应了声,但没有点头。


    话题结束后,饭局也散了场,李阿姨回了家,温宛冰送傅珺雪和海聆下楼,到了楼下,温宛冰问喝了酒的海聆:“帮你叫代驾吧?”


    海聆摆了摆手:“她来接我了,你们回去吧。”


    温宛冰点头,忍不住提醒:“不要告诉妈妈,你要娶的人是唐如。”


    海聆颔首道:“我知道。你也,注意一点。”


    说到后半句,海聆的目光在温宛冰和傅珺雪之间转了转。


    温宛冰握着傅珺雪的手紧了紧,没吭声,目送海聆走向一辆黑色奔驰,温宛冰和傅珺雪一起往11栋的方向走。走到一半隐约听到了何秀英的声音,温宛冰慢慢停下了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看清了路灯下站着的就是何秀英。


    何秀英是发现海聆的公文包没拿特地送下来的,她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唐家的人,更没想到会看见自己当干儿子一样对待、曾经那么爱着温如水的海聆和唐家人拥抱在一起打情骂俏的一幕。


    “海聆,你跟阿姨说,”何秀英颤抖着手指向唐如,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和她什么关系啊,你想结婚的对象是她么?”


    何秀英的突然出现让海聆瞬间酒醒了大半,支吾道:“阿姨,我,您先别急,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啊?说你和杀了你女朋友的仇家在一起了,还是听你说,你不记得我女儿是怎么死的了?你和谁在一起都好,爱上谁都可以,阿姨都会祝福你。可你怎么和唐家的人在一起?”何秀英声音哽咽到嘶哑,摇着头,不知道是难以接受更多一些,还是失望更多一些,“你对得起小水么?”


    小水。


    走过来的温宛冰脚步猛地一刹,心扑通扑通直跳。


    唐如站在海聆面前:“他有什么对不起小水的?是,我弟弟对小水做的事情是不可饶恕,难道因为我弟弟和小水的事情,我和海聆就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了么?”


    “那我女儿呢?如果不是你弟弟!她现在会和海聆成为夫妻,那本应该是属于她的幸福!”何秀英身体发颤,睁圆的眼睛里动充斥着红色。


    僵持了好几秒,唐如肩线下塌:“阿姨,我知道您不能接受不能原谅,但海聆已经做的足够多了,他会一直记得您女儿,我也会。”


    听到最后一句,何秀英目眦欲裂,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流下来,颤抖着唇,话音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们唐家人有脸忘记她么?你们就应该生生世世记得自己犯下的罪孽!应该为自己的恶行日日忏悔,而不是在小水死后,还要抢走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什么叫本该属于!海聆他是人不是物品,他属于他自己,不是小水的私有物!你还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利用小水的死,利用他们对你的在乎束缚他们多久,海聆是,温——”


    “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何秀英攥到指甲深深扣进的手松开,抬起,狠狠地扇过去。


    可在落下前,有人挡在了唐如面前,那一巴掌卯足了劲,温宛冰耳朵“嗡”地一声,偏过了头,半张脸火辣辣地疼。


    那一声落下来,清脆地回荡在耳畔,傅珺雪呼吸一窒,路灯下,温宛冰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傅珺雪整个人打了个颤,心疼到不能自已,手悬在半空,仿佛还能感受到刚刚温宛冰松开她的手挡过去的一瞬。


    如果她在抓紧一点……


    傅珺雪生怕何秀英再来一下子,连忙走过去,还没站定就被温宛冰拉到了身后,她握着她的手,攥得很紧。傅珺雪唇抿了又抿,在她身后没动。


    何秀英的手心也被震地发疼,她看清了承接了这一巴掌的人,手越颤越厉害,手心的疼仿佛流窜到了心里,疼得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沝沝。”


    温宛冰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只是被风吹得颤了一下,一串眼泪便疼得落了下来,她扭过脸看向何秀英,感受不到脸上的疼,感受不到冬日的冷风,只能感受到何秀英一张一合的唇瓣中溢出的声响。


    她面无血色地问:“……你叫我什么?”


    何秀英微张的唇却慢慢合上了,她颤抖着,仿佛随时都要崩塌倾倒。温宛冰顾不上脸上的疼,半步半步地挪到何秀英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妈,不听她乱说,我们,”


    我们回家好不好?


    后半句没能说出来。


    被何秀英突然的一巴掌吓蒙了的唐如和海聆都回过了神,海聆一想到唐如差点被打,愤愤道:“阿姨,对你们,对小水我仁至义尽。小水的死是谁都不想的,一直以来,为了照顾你的身体你的情绪,我们真的已经放弃了很多,小水已经回不来了,但我们——”


    “海聆!”温宛冰抱着越颤越厉害的何秀英,闭了闭眼,她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也无比庆幸对于海聆的付出她都有做到偿还,“我们也没有对不起你的,从来都是互不亏欠,你没有资格指责她,所以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昏黄的路灯下何秀英低垂着眼睛,目光落在虚空,她的手垂放在身侧还在轻轻的颤抖,掌心里的疼麻仍旧又残留。


    是啊,小水已经死了,她的女儿永远都回不来了。


    何秀英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抽去了气体的气球,软软地瘫倒下去,温宛冰惊慌失措地架住她:“妈!”


    -


    消毒水和各种药水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里,走动的脚步声,病床被推行的滚轮声,嘈杂的交谈声,糅杂在一起,病房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响起女人挣扎的尖叫,撕心裂肺的控诉,声声泣血,时而混合着呜咽低鸣,盖过走廊里所有的声响。


    如同十分用力拍打下去、停顿,混乱而又交错的生锈琴音。


    又像是指甲一遍遍刮过黑板的尖锐声。


    只是听着,就让人浑身难受。


    海聆懊恼地揉搓着头,往一旁看了眼,隔了两个座位,温宛冰垂着头安静地坐着,沉静的眉目之间透着隐忍的疲惫。


    唐如买了水过来,给了海聆一瓶,又给了温宛冰;两瓶,温宛冰没接。唐如说:“傅总让我买的,一瓶常温给你喝,一瓶冰的让你敷脸,她给我转了钱的,拿着吧。”


    温宛冰这才伸手接过说:“谢谢,你们先回去吧,这边有我就行了。”


    海聆抿了抿唇,那一巴掌虽然没有落到唐如脸上,但只是想原本是要唐如承受的,海聆对何秀英就有一丝丝忽略不了的怨念,他也清楚他们与何秀英一家回不到从前了。但何秀英现在的状态是由他引起的,他又感到愧疚觉得自己理应陪同。


    温宛冰一语道破:“你做得也够多了,到此为止吧,她不会再想见到你们。”


    两人走后,病房里又传来了何秀英崩溃的哭泣声。


    温宛冰的神经一阵一阵地抽着疼,有那么几刻的分神,仿佛被那些声音拉扯到了温如水出事的那一年,她在温星和何秀英之间来回奔波,焦头烂额连停下来喘息的时间的都没有。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温宛冰缓了缓,拿出手机看了眼。


    傅珺雪发来了温星抱着雪球睡着的照片。


    [雪花]:【温星睡着了】


    [雪花]:【我和胡椒说了,明天她陪温星上课,然后我去替你一会,你回家梳洗吃饭,休息一会,再去医院好不好?】


    温宛冰按了一个【好】过去。


    傅珺雪发来了一条语音。


    温宛冰戴上耳机,点开语音条,傅珺雪慵懒轻软的声音从耳机淌入耳朵里。


    “宝宝,我会陪着你的。”


    温宛冰仰头往后靠了靠,眉眼微微舒展了点,这个时候叫她宝宝,好犯规啊。她又按了一遍语音,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傅珺雪的温柔隔绝开。


    这次不一样了。


    -


    那之后的几天,在傅珺雪的帮忙下,何秀英转到了私人病房,温宛冰问海聆请了假,几乎是住在医院里。傅珺雪把温星和雪球一起接到了11栋顶楼,一直以来干预课和潜水课都没断过,温星对情绪的把控比以前好很多,去到新住所也没有闹得很过分。


    每天温星上潜水课的时候,趁着又胡椒和教温星上课的教练陪着,傅珺雪会到医院陪温宛冰一会。


    那一会就是温宛冰在疲惫中得以喘息的唯一时间。


    傅珺雪每每去找温宛冰,看温宛冰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长廊,看她在察觉自己时转头投过来的那一眼,从伪装的淡定与满满的疲倦中,努力汇聚一点柔情的光面对她,傅珺雪就很想吻温宛冰的眼睛。


    她无法想象,何秀英第一次发病时,那时候的温宛冰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后来,某一晚,温宛冰送她到医院楼下,走到车前,傅珺雪转过身,撞进了温宛冰那双乌沉沉如同暗无星辰的黑夜的眼睛。


    有多久没有看到温宛冰笑了?


    傅珺雪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涩翻涌,没忍住,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拉近,仰头,吻了她的眼睛。


    温宛冰的眼睫很轻地颤动,在傅珺雪吻过后,低下头,抵在傅珺雪的肩上:“君君。”


    傅珺雪没再说这个称呼肉麻,她摸了摸温宛冰的头,给予最温暖的回应:“我在。”


    她的声音如同凛冬的暖阳。


    “我随时都在,你可以随时在我怀里休息。”


    温宛冰往前挪了一步,深深地拥住傅珺雪,在柔软的怀抱中汲取温暖与力量。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有大半个月,何秀英状况好转了起来,也许是一直有吃药,也许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她逐渐能接受温如水已经逝世的事实,也能清楚地分清梦魇和现实。


    何秀英主动讲话的那天,南泉市连绵了快要两周的阴雨天终于结束放了晴。


    温宛冰牵着何秀英在楼下走动晒了一会儿太阳,回到病房,给她调整好床铺枕头,拿了梨子削了皮榨成果汁给何秀英喝。


    何秀英看着她递过杯子,看着她握着被把手的那只手虎口上疤。


    从入院后第一次想起与温宛冰之间的事。


    因为刑事案件的赔偿与民事案件的赔偿算法不同,她们所得的赔偿非常少,还不够温星的干预课学费。


    那时候何秀英已经没了劳动能力,温星的情况又特殊,温宛冰还在念书。又赶上拆迁,她们甚至快要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温如水一走,整个家的顶梁柱轰然倒塌。


    何秀英完全没了方向,她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却不知道在忙什么,她的精神被巨大的压力碾压,一点点裂开了缝隙。


    临近支离破碎时,她开始疯狂地寻找温如水还在的痕迹,只要温如水在,什么事都可以解决。


    再后来,温宛冰的虎口被她不小心烫了疤。


    那道和温如水类似的烫疤,兜住了何秀英快要散架的精神。


    只要把温宛冰当做温如水,就可以不用担忧毫无血缘关系的温宛冰会不会抛下她们,就可以说服自己相信温宛冰做的每一个决定,就可以减轻自己的愧疚幻想温如水没有听她的话出去见唐朗,幻想她心爱的女儿从未经历过那些苦难。


    从那一天起,温宛冰顺着她的意志扮演起了温如水,瘦弱的肩膀扛起了那个家。


    何秀英伸手过去,从轻轻的触碰到缓慢地摩挲,感受到温宛冰的颤抖,何秀英心里一阵绞痛:“当时一定很疼吧?”


    不止是手,心也会很疼。


    迟到了六年的关怀,杀伤力一点都没有减弱。


    温宛冰愣住,被太阳烘得暖暖的情绪登时沉了下去,眼眶泛热,摇了摇头,唇瓣动了又动,但是说不出话。


    “是不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发现的?”何秀英眼里氤氲起水汽,“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毫无破绽呢,我又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我很早就发现了,我是有想和你聊一聊,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时候,何秀英为当时促使自己把温宛冰当做温如水的想法而感到惭怍,为毫不在意温宛冰的感受而于心有愧。她不知道该怎么像温宛冰坦白,也无法想象当一切被纠正回来,会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然后有一次,和你聊起以前的事情,我说那天是沝沝下的厨,你却说是小水做的饭。我以为是你弄混了,结果突然想起来,是我自己记岔了。”


    “还有一天,我梦见了小水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个,躺在我的怀里,咿咿呀呀的。睡醒以后,那种感觉。”何秀英手在胸口处比划着,“这里空空的,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我真的很怕,很怕小水啊,连妈妈都快要不记得她。”


    她开始恐慌,恐惧当一切都步入正轨,当她不在将小水挂在嘴边,那些本就不清晰的画面就不再是记岔,或是某一天突然想起,而是被彻底遗忘。


    可她又一次刻意忽略了,温宛冰也是会难过的,不止温如水把她当做妈妈。


    温宛冰也是,把她当做妈妈的。


    何秀英低下眉眼:“对不起啊沝沝,婶婶对不起你,对不起。”


    她胡乱的用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可是却越抹越多,最后她整只手都捂在了脸上,压抑的抽噎声在要紧的牙关里溢出。


    温宛冰愣在原地,她想象过很多次何秀英想起一切的场景,每一幕里面都没有设想过何秀英会和她道歉。不是没有一丁点的怨念,在最初的几年,她也会因为遗失的自己而难过,也会因为何秀英的偏袒而怨愤。


    可在想到温如水的逝世,想到县城老家何秀英一次次把她从雪地里抱回温暖的床褥里。


    想到那一年,即便是傍晚,田野拂过的风都带着春日的暖意,何秀英站在万家灯火的光晕里,身后时绵延挺立的峰峦,对她说:“沝沝啊,以后婶婶就是你的妈妈,小水姐姐就是你的朋友好不好?”


    那一点点的不满,就会被旧时光里的温暖冲刷得了无痕迹。


    “你在我心里,早就不是婶婶了。”温宛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拿出手机,在何秀英垂放下手苦涩地看向她时,递过手机说,“是妈妈,是我和姐姐的妈妈。”


    何秀英哽咽到不能自已,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眼泪掉下去才看清面前的手机屏幕。


    那时一份备忘录,记录着有关温如水的一切。


    【姓名:温如水


    生日:7月4日


    母亲: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何秀英


    ……】


    “有一段时间,我也很怕忘记姐姐,然后君君让我做了这个备忘录,我最近能回忆起来的事情很少。”温宛冰柔声说,“以后妈妈和我们一起记下姐姐的事好不好?记下来,就不会忘记了。”


    何秀英模糊的视线里,有什么落了下去,屏幕上有水渍洇开。她抹开水渍,指腹从温如水的性命、生日、母亲三栏上一点一点的摩挲过,而后将手机贴向了心口。她身体都弓起来,手机被她握在手心和心口之间。


    备忘录里的文字如同时光的河流,缓慢地流淌在身体里,她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某一天,抱着小小的温如水,轻轻地哼唱着摇篮曲。


    温如水小小的手碰触到她的脸,从咿呀学语叫她“妈妈”,到有一天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为什么会给我起名叫温如水啊,他们说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所以我叫温如水,是这样么妈妈?”


    “如水,如水,人是离不开水的。妈妈最喜欢女儿了,妈妈很高兴你的出生。妈妈很爱你。”


    妈妈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记忆里,温如水小小的脸上挂着笑,她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她在歌声中一点点地长大,她的身影逐渐变透明,何秀英几乎都要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看见她嘴角上扬的唇瓣阖动着,说着很久之前带她离开县城时说的话。


    “妈,我们不要在陷在过去的泥潭里了,我们要大口地呼吸现在的空气,要幸福快乐地活着。”


    她的咽喉被扼住,她眼睁睁看着温如水如同一面碎裂的镜子,四分五裂,在火红的阳光下燃烧成齑粉,风一吹,那些零零碎碎的光点四处飘散,她发了疯得去捞,踉踉跄跄地追着那些烁光,忽然看见那些光点停住了。


    光晕里的小姑娘拢着那些细细碎碎的光点,仰着头,小心翼翼地问她:“可以么?我可以拥有妈妈和朋友么?”


    现实中,温宛冰搂过何秀英的头,拥抱住了她,何秀英在深深地抽了口气,在哽咽中找回了呼吸。


    当然可以。


    她伸出手臂,紧紧回抱住温宛冰。


    -


    何秀英出院后便改了对温宛冰的称呼,温宛冰恍惚之间想起其实之前有一阵何秀英也没有叫过她小水,只是那时她并没有留意到这种细枝末节上的变化。


    为温如水记录的备忘录添加了很多温宛冰不知道的事,何秀英时常会和她聊起在她去温家之前,温如水小时候的趣事。温宛冰听着那些事既觉得好笑又感到惊讶:“姐姐小时候那么皮的么?”


    “可不是么,她小时候为了躲她那个混蛋老爸,就爬到树上去,气的你叔叔在树下面直跳,那画面看着都好笑,可惜那时候没有手机这种东西,都没有几张照片。”何秀英想起来说,“她还顺便摘过树上的花给我呢,都不记得什么花了,就记着很漂亮。”


    温宛冰想起了胡椒提过傅珺雪给她摘梨的事,低低地感叹:“如果她们俩小时候认识,没准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们俩?”何秀英随口问,“哪们俩?”


    温宛冰抿了一下唇。


    从何秀英出以来一次都没有提过傅珺雪,这挺不正常的,以何秀英性格,知道自己住院期间是傅珺雪帮忙照顾温星,无论如何都会叮嘱温宛冰记得谢谢傅珺雪。


    温宛冰有一种预感,感觉何秀英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但何秀英什么都没说,预感就变成了湖面上的冰,即便隐约能看到下面的暗流,只要它还没有破裂,就能维持表面的宁静。


    沉默融在空气中,被空调的热风吹得膨胀,滚落在整个屋子里。


    又被温星完成新作品时拍掌的声音打破。


    何秀英朝温星看了眼,温星背对着她,扎起的丸子头上夹着漂亮的小虎夹,何秀英忽然明白了温宛冰口中的“她们”,其中一个是谁,她转回眼看向手机里的备忘录。


    “是小傅吧。”何秀英说。


    温宛冰抿着唇:“嗯。”


    “你们……”何秀英长长的尾音拖出了迟疑,“你和妈妈说实话,她到底是你的什么?”


    温宛冰心被提了起来,她闭了闭眼,羽睫挣扎出纠结的情绪,再抬起时,心忽然缓缓落下去:“是能让我无所顾虑停靠的港口。”


    何秀英呼吸一滞,心尖在震惊的震颤后泛起心疼,默了默说:“下周你过生日,叫小傅来吃饭吧。”


    温宛冰贝齿磨过唇瓣,犹豫道:“我,问问她有没有时间。”


    “你们是好朋友,你过生日她会没时间么?”何秀英起身,把手机放到她手里,“放心是叫人来吃饭,不是我吃人。”


    说着,何秀英边往温星身边走,边说,“来星星,给外婆看看星星的新作。”


    温宛冰握着手机,指腹从手机边沿摩挲过。犹豫了很久还是在通语音电话的时候说起了这事。


    相较于温宛冰的不安,傅珺雪则要显得淡定很多,欣然同意前往。


    傅珺雪轻松的语气,以及何秀英看起来算是开明的态度,让温宛冰产生了一种混乱的割裂感,一边担何秀英在餐桌上会为难傅珺雪,一边又想着何秀英的玩笑话想象着事情朝向好的发展。


    越临近生日那天,温宛冰越是焦虑,为了缓解焦虑,她开始不断回想何秀英的态度,从里面抽丝剥茧出了安心。


    -


    元旦假期,傅珺雪说要回家住两天,到假期最后一天,温宛冰为了生日当天能早下班,自发性地去公司加了个半,傅珺雪才开着红色牧马人出现在她面前。


    傅珺雪载着温宛冰去到大桥下看日落,前座不方便亲近,两人便把后座的东西挪到后备箱,坐到了后座。


    大大小小四五个礼品盒,茶叶、蜂蜜、保健品……


    温宛冰心突地一跳,问道:“这些是?”


    “给阿姨的,她出院到现在我不是还没有去看过她嘛?”傅珺雪看她一直扭着身盯着那堆东西,挠了挠她的下巴,“你是在看里面有没有你的生日礼物么?”


    闻言,温宛冰的视线落在了其中一个水蓝的色礼品袋上,它小小的,立在礼盒中间很特别。


    “别看了,里面可没有给你的礼物。”


    温宛冰愣怔了一下,没想到连小小的礼品袋都是给何秀英的礼物,傅珺雪这么隆重的准备让她突然意识到,傅珺雪表现得松闲自在,实际上可能并非如此。


    正想着,傅珺雪一手搂着她掰过她的头,一手抚摸她的脸颊,从细嫩的脸蛋流连到唇畔,“你的礼物在这呢~”


    嗓音慵懒含娇带媚。


    被礼品袋勾起的心绪,最终被弄得更乱,她无暇顾及,只能将疑虑短暂地抛之脑后。


    从江边辗转回家。


    温宛冰从淋浴间出来,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像是被热气熏的,又像是羞的。再看看手,倒是白得鲜明。


    一闭眼就是车里的粉色盒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饶是不知道还用上了。


    温宛冰捂着脸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缓慢推门出去。


    卧室里,傅珺雪裹着浴巾坐在化妆台前,垂眸看着手机,咬着唇表情纠结,另一只手举着吹风机,愣是没往头上吹。


    温宛冰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吹风机说:“在看什么?风都吹到天上去了。”


    一本正经说实话,听起来像笑话,傅珺雪嘴角上扬笑着举起手机把屏幕对着温宛冰说:“帮我挑挑。”


    温宛冰垂下眼,看清了屏幕上是傅珺雪对着穿衣镜拍的照片,改良版的旗袍连衣裙,钉珠羽毛的设计,端庄大气又不失浪漫的风情。


    温宛冰不解:“挑什么?这个就很好看,很适合你。”


    “好看么,会不会太素了?这个怎么样?”傅珺雪指腹在屏幕上划了一下,下一张照片跟着呈现在眼里,柔软亲肤的V领毛衣,渐变紫色,里衬是网纱设计,温柔又不乏娇俏。


    “这套也不错。”温宛冰很认真地评价,“看起来很乖。”


    “乖?”傅珺雪又划到了下一张:“这个呢?”


    直到温宛冰帮傅珺雪把头发吹到差不多快干了,照片也没划到最后的样子。前半部分是款式风格不一样,后面傅珺雪有自己偏好的风格又开始纠结细节上的变化,包括不限于颜色、领口设计等。


    温宛冰看得眼花缭乱,她眨巴着眼睛问:“还有多少张?”


    “最后一张了。”傅珺雪划到最后一张,托着腮叹息,“啊~好纠结,你不要只夸呀~得选一套出来,总不能裸着去你家。”


    “以前去也没这么纠结。”温宛冰看向最后一张照片,傅珺雪穿了件很宽松的卫衣,衣摆快要遮住短裤,黑丝隐隐透肉,腿又长又直,她眸光落在傅珺雪交叠的腿上,沉吟,“这个……”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傅珺雪瞥了眼屏幕,“这个?不行不行不行,不够端庄。”


    温宛冰赞同地点头:“这个适合穿给我看。”


    “嗯~嗯?”傅珺雪反应过来了,“啧”声说,“温沝沝,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闷骚啊。”


    她转过头眯着眼睛,长而不狭,妩媚秋波里满满都是调侃。温宛冰握着吹风机本来是挪开准备关上的,闻言对着她的脸吹了一下才关上说:“可你又不是第一次说我闷骚。”


    傅珺雪被风吹得花枝乱颤,躲在她怀里,没好气地拧了她一下,强调:“是没见你这么!这么!闷骚!”


    个别字咬得特比重。


    “有那么夸张么?”温宛冰关了吹风机,“这种程度,我只承认前面那个字。”


    “你让我穿给你看。”傅珺雪环着她,仰头眯着眼,拖腔带调,“后面那个字还想脱了?”


    温宛冰涨红了脸,傅珺雪笑弯了眼。


    玩闹过后,温宛冰理了理她披散的卷发说:“穿第一套吧,之前有一次你穿旗袍来,她夸了你好几次。”


    傅珺雪抱着她,埋首在她怀中,微不可察地叹息,说:“你说,她出院的时候,为什么都不叫我去呢。”


    “因为身体刚恢复,怕不能好好招待你。”温宛冰揉着她的后脑勺,安慰她也是说服自己,“别想太多,这次没什么不一样。”


    傅珺雪哼笑了声:“你的心跳和我一样快,你和我一样紧张。”


    是紧张,温宛冰也感觉这次可能会不一样,但她闭了闭眼,想到那份让何秀英很重视的备忘录,想到何秀英的玩笑话,说:“她很喜欢你,从前和现在都一样。”


    傅珺雪听着她有力的心跳声,明明之前还觉得温宛冰也紧张,现在却慢慢安下心来。她仰起头,唇角挂着浅浅的弧度,眼睛亮亮的:“这么肯定?”


    “你这么好,会有人不喜欢么?”


    “会啊。”傅珺雪尾音轻飘飘的。


    曾经有过一样的对话,那时温宛冰还不知道傅珺雪的过去,只当她是随口回应。


    温宛冰蹭了蹭她鼻尖上的小痣:“那你放心,我们一家看男人的眼光不好,但看女人的眼光格外好。”


    傅珺雪被她这句逗乐了,抿着唇勾出愉悦的弧度,她勾着温宛冰的后颈往下拉了拉,偏头贴向温宛冰的耳畔:“最后那套,要不要看?”


    温宛冰眼神暗下去:“要。”


    “那你去拿。”傅珺雪往衣柜瞟了一眼。


    温宛冰打开衣柜按照傅珺雪的提示拿出了那套衣服,转过身时,傅珺雪身上的浴巾滑落下去,她抬起腿,脚尖对着温宛冰的方向,声音慵懒又妩媚地使唤:“帮我穿。”


    屋外飘零的树叶覆在柔粉的花瓣上,一会儿,又被风拂起,落在潺潺的清溪下,随着水流飘飘摇摇陷入冬季的暖意里。


    -


    生日当天,考虑到傅珺雪准备的东西太多,温宛冰去到11栋接傅珺雪。傅珺雪先将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送给她。


    是“原”系列里没有拿出来售卖的一款,官网介绍,“原”系列一共有十二款,其中有一款是傅珺雪设计“原”系列的初心,所以自留了。


    而现在她的初心,小蜗牛状的宝石胸针,戴在了温宛冰的心口的位置。


    “我怕它掉了。”温宛冰摸了摸小蜗牛上镶嵌的红宝石和钻石,“太贵重了,我妈看到估计要被吓到。”


    “那就收起来。”傅珺雪说,“现在是不是充分理解我为什么不戴你的羊毛毡胸针了呢?”


    温宛冰故意不回她的调侃,边收好小蜗牛边说:“不是说没有礼物了么?”


    “你不要造谣哦,我可没说没有礼物。”傅珺雪嗔了她一眼,意味深长,“我可是有好好把礼物送给你的,你也有好好拆开的呀,怎么,收了礼物就不认了么?”


    温宛冰瞬间表演一秒变脸,由白转红,低低地否认:“没有不认。”


    傅珺雪忍着笑,将一半的礼盒让她拎着,自己拎了一半以及那个特别的礼品袋。


    温宛冰有点好奇:“那里面准备的是什么?”


    傅珺雪将拎着礼品袋的手背到身后:“秘密~我觉得,阿姨应该会很喜欢。”


    “你觉得,那也不是很有信心啊,我帮你先看看是不是她喜欢的东西。”温宛冰说。


    傅珺雪看透地睨她,勾着唇轻笑了声:“才不要,她一定会喜欢。”


    温宛冰慢吞吞地点头:“大包小包,没有一个是我的包。”


    她说得委屈,尾音轻到听不清字眼。


    上了电梯,傅珺雪朝她挪了一步,歪头靠在她的肩头:“我是你的宝~”


    温宛冰:“……”


    没听到回应,傅珺雪又站直身体,侧头看她的表情,就见温宛冰脸颊上漫了绯色,白里透红仿佛抹了一层厚厚的腮红。傅珺雪憋不住笑出了声,收到了温宛冰又羞又克制地一眼,以及稳定发挥的制冷机效应:“你普通话几级啊?”


    傅珺雪笑得更欢乐了。


    直到电梯停下才收敛。


    进屋时何秀英站在客厅,手里握着个东西,听到动静后,拉开茶几的抽屉将手里的红色盒子放了进去,扭过头看向进门的温宛冰和傅珺雪。


    傅珺雪对上她的视线,心跳莫名加速,她表面不露分毫,还是像从前一样,漾起温和的笑,落落大方地打招呼:“阿姨好~又来叨扰您了。”


    何秀英站起身,也回以一笑,很淡:“沝沝生日,算什么叨扰。”


    傅珺雪心紧了紧,来过几次,从来没这么局促过。何秀英自然也察觉到了,但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傅珺雪,视线落在了她俩手上拎的礼盒上,片刻,又看向温宛冰,眼神里带了点疑问。


    “这是君君买给你的。”温宛冰把礼盒堆放在沙发旁。


    何秀英半嗔道:“都来这么多次了,还这么客气。”


    这倒是和之前一样,傅珺雪心慢慢放松了下来,笑意渐渐渗入到眼睛里,递过水蓝色的礼品袋:“是一点心意,希望阿姨喜欢。”


    何秀英看着礼品袋,没有下一步动作。温宛冰拧了一下眉,准备帮何秀英接过礼物饿了。


    收拾好玩具的温星扑到了傅珺雪怀里,小小的手拽着傅珺雪的裙子,仰着脸,玻璃珠一样漂亮的眼睛盯着傅珺雪看:“星星,喜欢君君姨姨!”


    在何秀英住院的那段时间,傅珺雪几乎是与温星朝夕相处,最后分开时傅珺雪还因为温星的无动于衷小小难过了一下,虽然她知道温星的情况特殊。


    正因为特殊,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表白,让傅珺雪格外惊喜,傅珺雪揉了揉温星的头:“君君姨姨也喜欢星星。”


    温星抬起手搂住傅珺雪的脖子:“抱。”


    何秀英怔住了,就连温宛冰和她都没被温星这么亲近和依赖,眼中那层不知如何相处的疏离散开,眼中有柔光流过,她接过了傅珺雪手中的礼品袋。


    傅珺雪顿时紧张起来。


    但何秀英没有拆开礼品袋看里面的东西,而是把礼品袋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说:“先去吃饭吧。”


    傅珺雪不动深色地深深吸气缓慢吐息,淡然自若地应:“好。”


    这顿饭和以前他们齐聚一堂给“温如水”过生日别无二致,气氛融洽,不一样的是,何秀英没有再给傅珺雪夹菜,这次温宛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许下愿望吹灭蜡烛后,何秀英说的是“祝我们沝沝生日快乐!”


    一旁的温星端起面前的纸盘子,嘴巴长得大大的,嗷呜一口按下去,被奶油糊了半张脸,凑到了温宛冰旁边,把奶油都蹭到温宛冰的脸颊上,含糊不清地说:“快乐。”


    一桌的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吃完饭,何秀英使唤温宛冰去洗碗。温宛冰不放心让何秀英和傅珺雪单独相处,想把傅珺雪一起叫到厨房去。下一秒,何秀英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着傅珺雪说:“来,坐。”


    温宛冰抿了抿唇。傅珺雪挪过去,从她身边经过时,轻轻拍了一下她垂在身侧的手。


    “杵在这儿干嘛,”何秀英佯嗔道,“你还想让小傅帮你洗不成。”


    温宛冰犹豫不定,刚准备说等会儿再去洗,就听何秀英直言道:“我和小傅单独聊聊。”


    “聊什么?”温宛冰问。


    “随便聊聊。”何秀英倒了两杯水,挥了挥手赶人,“放心去洗碗吧。”


    温宛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厨房。


    等厨房的门关上了,何秀英把其中一杯水推到了傅珺雪面前,开了电视机看她每天都追的电视剧,声音开到最小,像是要用电视的声音缓解一下气氛。


    过了一小会儿,何秀英说:“前段时间,谢谢你啊,谢谢你帮沝沝,也辛苦你照顾星星了。”


    “阿姨,不用客气,也不辛苦,我很喜欢星星。”


    何秀英默了默,问:“你不意外我现在不叫她小水,叫她沝沝,是她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么?”


    傅珺雪愣了一下,点头:“是的,她全部都告诉我了。”


    何秀英点了点头,眸光微微一动,定格在了立在茶几上的礼品袋上,看了很久,期间,她微微张开嘴很多次,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半晌,她问:“你们家知道你们俩真正的关系么?你父母是什么态度?”


    傅珺雪坦然道:“知道,我父母比较开明,家里还有个老人,就是我奶奶一开始不太能接受,最近也松口了。我想等您这边确认没有问题,我将奶奶那边的工作做好,带她去我家也尝尝我妈妈的手艺。”


    何秀英又点了点头,神情上看不出是满意还不满意。


    “阿姨没受过什么教育,说话直你不要介意奥,老实说,我不太能理解你们之间这种关系,我觉得也不是很有保障,但是想想以前的经历,有保障的婚姻,也不一定幸福。我尊重你们对自己幸福方式的选择。但是,有些问题还是要说清楚、问清楚。”何秀英严肃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家的情况,和你们家差距非常大,一老一小,沝沝就根本放不下。上次那个李阿姨都说,我们家是个火炉。所以阿姨想问,你是有想和沝沝安稳过一辈子呢?还是只是你们年轻人谈个一段恋爱而已呢?”


    傅珺雪坐直身体,正色说:“是的,我非常了解你们家的情况,清楚地知道沝沝要照顾您,也要照顾星星,这也是温沝沝最吸引我的点,她有担当责任的魄力,我不觉得这是需要我跳下去的火炉,而是与她携手共同感知火焰温暖的壁炉,所以我也有和她一起走下去的勇气。”


    何秀英再一次点了点头,脸色明显温柔了许多,但语气还是坚定:“我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了,我很早就对自己说过,如果谁再欺负我女儿,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我一定一定会百倍偿还。”


    傅珺雪莞尔一笑:“现在您有两个女儿了。”


    始料未及,何秀英愣了愣,眉眼舒展开,紧绷的肩线慢慢放松了下去,看了看茶几上的礼品袋,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红色小方盒:“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傅珺雪双手接过盒子。


    何秀英瞥了眼从厨房出来的温宛冰说:“回去再看吧。”


    傅珺雪收起盒子:“好,谢谢阿姨。”


    走近了的温宛冰看看何秀英又看看傅珺雪,努力从两人的面色中捕捉细节,但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又看了看和雪球玩耍一脸无害极度天真的温星。


    她放弃了问温星的想法。


    看温宛冰是心神不宁,何秀英说:“你送小傅回去吧,我带温星洗洗睡了,太晚你就不要回来了。”


    怎么听都像是被赶出去了,温宛冰:“?。”


    等两人出门后,何秀英没有真去洗漱,而是又坐回到了沙发上,她拆开了茶几上的礼品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记事本,放到了腿上。


    小羊皮的封面,触感很柔适。


    何秀英摩挲着封面,缓缓掀开,随着弧度拉大,第一页里手写的温如水个人信息映入眼帘。


    最下面贴着温如水和温宛冰一起拍的艺术照。


    何秀英张了张口,手立刻捂住了嘴巴。


    后面每一页都是手写的文字、照片,在没有照片留存的回忆旁,用彩色的笔画了很可爱的漫画。


    何秀英颤抖着右手一张一张地翻开,她甚至怕眼泪掉落到纸上会晕染开字迹,死死用左手兜着眼泪。


    翻到最后一页,画着一幅卡通的全家福,她抱着小满站在最中间,左边是温如水搂着星星,右侧是温宛冰和傅珺雪。


    图下面写着一段:


    【阿姨,人生路很长,沝沝常对我说要养您到百年终老。但人生也短,只此一次。


    您的女儿,沝沝的姐姐,星星的母亲,是不会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不开心的。


    我们要幸福、浪漫地活着。】


    何秀英再也绷不住,捂着脸抽噎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有一双小小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叫她:“外婆。”


    风从阳台吹进了屋,吹拂起她灰白的头发,像一个温柔的拥抱。


    -


    屋外的风拂过缭绕的热气,裹卷着馥郁的茶香,缠缠绵绵地缭绕在温宛冰和傅珺雪之间,两人回到11栋后坐到了露台煮茶喝。


    温宛冰憋了一路,终于问出了口:“你们聊了什么?”


    傅珺雪坐在半躺椅上,看着红色方盒出神,没回话。


    温宛冰瞥了眼:“这是什么?礼物么?”


    “嗯。”傅珺雪回过神,很得意,“是你妈妈给我的礼物哦~小寿星~”


    温宛冰轻“啧”了一声,看她翻来覆去纠结要不要打开的样子,说,“打开看看。”


    傅珺雪这才慢腾腾地打开,随着盒子的展开,她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


    成色很好,水润透亮的翡翠手镯静静地躺在盒子正中间。


    ——“玉种的!特别好!戴不来。就想着啊以后给丫头做嫁妆。”


    傅珺雪红唇微张,围炉里的火光燎烧在她的眼底,映下了一片红。温宛冰见过一次这个镯子,在温如水结婚之前何秀英拿出来过,但温如水当时没有要,让何秀英收好了等她以后结婚了再给她。


    现在,应该在她结婚时再拿出来的翡翠手镯,何秀英在她生日这天送给了傅珺雪。温宛冰形容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突然围炉里的火好像都烧在了心里,烫的心尖发疼,暖意却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她不再纠结何秀英到底和傅珺雪聊了什么了,何秀英给出了最真挚的祝福。


    “我,我可以戴上看看么?”一向随性淡定的傅珺雪变得结巴了。


    “我帮你戴。”温宛冰小心翼翼地拿起翡翠镯。


    翡翠镯拿起时,垫在下面的绒布被拽上来一半。露出里面的白色。傅珺雪将绒布捏起来像重新叠回去,才发现下面垫着纸,写着字。


    【我希望她拼命抓住亲情的时候,也不会丢掉其他的。


    所以请求你,好好爱她。】


    傅珺雪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将绒布折了回去。


    温宛冰已经帮她戴好了镯子,看着翡翠衬的皓腕如雪,发了好一会儿愣,眼波轻漾,呐呐自语:“我都没有礼物。”


    “阿姨给你准备了更好的礼物。”傅珺雪侧头对上的眼,双瞳似水,唇边绽开笑,“就是我~”


    温宛冰脸有点热,抿唇轻笑起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们聊了什么么?”傅珺雪音色轻柔慵懒,没用什么力气,风一吹,就飘飘摇摇落在缭绕的白色热气里。


    有烟火的气息,茶香的味道,和滚烫的温度。


    “我们在商量,怎么让沝沝小朋友变得更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