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坐在幽潭的浅水处, 瀑布从他身后倾斜而下,打在他的肩膀上,顺着他赤着的上身, 有些细小的水珠从他那肌理分明, 纤浓适度却并不显得粗壮的身体上, 慢慢滑落下来。


    滑落至腹部一块块微微的凸起时,便沁入下面的纯白的绸裤中,流入水中。


    他只着一件白色绸裤盘腿坐在那里,因为潭水太过清澈,江无瑕都能看见,在水面下,白色绸裤有些过低,露出了结实的人鱼线和下面那一团阴影。


    他的皮肤很白, 驳杂的阳光从头顶交错的杏花树枝中照射下来,打在他如玉般雕刻出来的完美躯体上,形成好看的光与影。


    他的一半脸颊被光阳照的白皙分明, 另一半脸则隐藏于阴影之中。


    这个男人好看的就像是玉雕刻出来的假人。


    一阵微风吹过, 卷着杏花的花瓣落下来,飘飘洒洒的,就像是下了一场杏花雪,那些花瓣飘落到潭水水面上, 而到那男人身旁的时候,却好像被什么阻隔住, 一瓣也没有飘到他的头上身上。


    杏花花瓣形成的香雪之海,幽潭中的半裸美男,实在很美,她看的呆住了。


    失去记忆的江无瑕, 对于男女大防并没有什么太过具体的概念,怜星为了得到她主动的亲近,自己做出端方守礼的君子模样,却从不纠正她过来搂抱他腻着他的行为。


    这就导致,现在的江无瑕对于男人危险程度的概念,是一张白纸。


    邀月睁开狭长双目,对上了偷摸进来的小姑娘的双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亮亮的宛如天上的繁星,又清澈好似浅浅甘凛的溪水,她歪着头看着他的眼神中,什么都没有,没有好奇,没有□□,甚至也没有寻常女子对俊美男人的爱慕和羞涩。


    她仿佛是误入人类地盘的小猫咪,什么都不懂,只是歪着头在打量着他。


    江无瑕没有想到,这个男人闭着双目不动的时候,就已经不像个真正的人,而是像玉像石像,现在睁开了眼睛,居然更加不像一个人。


    说他不像个人,并非是贬意想要辱骂他,而是因为这个男人面色淡淡,眸光淡淡,整个人发散着一种没有什么世俗**的样子,像个雕刻出来的假人,说他从不吃人吃的饭食,只喝露水过活,她都是相信的。


    而现在,当他睁开那双眼睛,眸中的冷意,更加让这个人超然物外,也更加不像人,他可以是天山山顶那一抹新雪,是昆仑深处万年不化的玄冰,是夜空中一轮皎洁却寂寞的孤月。


    可,新雪,玄冰和孤月,只是静静的待在那里,何时会对人有过一丝眷恋。


    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足够冷淡,睁开眼睛后,却变得更加冷。


    因为邀月的气势太过渗人,连他的亲弟弟怜星都不愿意跟他多相处,没有要紧的事从不寻他。那些弟子们更是怕他,每每见到他都噤若寒蝉吓得浑身发抖。


    他也无所谓,他也讨厌外人,日复一日的只沉浸在武学之中,修习明玉功至第六层,也让他周身气势越发冷厉。


    不要说那些人,连一些小动物都不敢到他身前,没瞧见潭水中那些摆着尾巴来回游动的鱼,都凑到潭中另一个角落去了吗?


    他斜睨着眼,打量着这个误入他的底盘的姑娘,这张脸长得的确绝色倾城,也不怪怜星一见倾心,非要带回移花宫来,要娶她。


    可惜,不是很聪明的样子,难道察觉不出他的危险吗?他一只手能像按蚂蚁一样按死她,傻乎乎的,怎么还不快跑?


    在这里看来看去,看的他心烦躁的很。


    这个人,她从没见过,是谁呢,长成这幅样子,跟师兄有一点点像诶。


    江无瑕忽然脑中一亮:“大师兄!”


    邀月愣住,冰块一样的脸上露出一点不敢置信的表情,微微皱眉:“你在叫谁?”


    他看到对面的少女,疑惑的摸摸头,语气带着天然的欢快和纯真:“怜星是我的师兄啦,你和怜星师兄长得那么像,当然就是我的大师兄啦,大师兄,你不是在闭关吗?怎么从沉水阁出来了?难道你是在这里闭关,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这个姑娘说着,有一些花瓣黏在她的头上脸上,她打了个喷嚏,从鼻头捻下一颗杏花花瓣,不好意思的望着他,因为刚才打喷嚏,眼睛生理性沁出一点眼泪,让那双大眼雾蒙蒙,水淋淋的,鼻头也泛着一点红,瞧着又可怜又有些可爱。


    “……”


    邀月蠢蠢欲动将要将她赶出去的心,就此沉寂。


    什么师兄,大师兄的,邀月心中嗤笑,为了把这丫头拿捏在手里,怜星那个家伙居然连这种手段都用出来了。


    “对不起,大师兄,我撞到了头,就把你跟师兄都忘记了。”


    对面的姑娘眯着眼笑起来的样子,傻兮兮的,很蠢,像个摇着尾巴要他摸的小狗。


    邀月哪会对小动物产生什么怜爱的感情,小时候怜星养过一只很可爱的小兔子,巴掌大小,两只圆圆的眼睛黑漆漆的,毛乎乎一团,非常可爱。


    怜星整个抱着那只兔子不松手,他见了也喜欢,非要抢过来玩,却因为抱回去当晚这只不乖的兔子啃了他的被子,还在被子上排泄,他爱干净生气的给了这只兔子一拳。


    打的这只小兔子当场痉挛,他有点害怕,也有点心虚,他是人,怎么能跟一个畜生计较,请了大夫给它看病,一晚上不眠不休的照顾这只小兔子,可是第二天早上,它还是死了。


    他把死兔子还给怜星的时候,怜星抱着兔子的尸体哇哇大哭,指责他杀了他的兔子。


    他也很难过啊,他也不是有意的。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他对怜星说:“杀就杀了,又怎么样,我杀个人师父都不曾责备我,何况是杀个兔子呢。”


    怜星被他气得脸色发白,选择不跟他说话,静静的寻了个地方,把那只小兔子埋了。


    当时,他看着怜星抚摸那只小兔子的尸体,跟它说了好多话,依依不舍的给它做了个冢,他久久没有说话。


    那时,邀月便知道,他跟太过脆弱的动物,处不来。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


    他听到自己对那可怜的傻姑娘说:“对,我是你大师兄。”


    然后这个傻姑娘,就像是得到了骨头的小狗,兴冲冲的从那个缝隙里跑过来,阳光照在她身上,将她照的很漂亮。


    邀月冷冷的看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的石头上,然后像不停吐豆子的豆荚,噗噗噗一连问出很多个问题。


    “大师兄,你是在这里闭关吗?为什么要露着上身坐在潭水里呀?”


    她摸了摸潭水,一股凉意从手上窜上脑袋顶,忧心忡忡的看着整个人都坐在潭水里的青年:“这水凉的冻骨头呀,大师兄你真的还行吗,不觉得冷吗?”


    嚯,居然还担心起他来,现在看,她比那些鱼还傻,至少那些鱼都知道离他远远的,她还往他跟前凑。


    蠢鱼!


    邀月并不喜欢爱说话且嘴碎唠唠叨叨的人,月奴在他身边伺候的时候,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那些嘴碎的不是被他赶出去就是被他弄死了。


    哪怕是怜星喜欢的姑娘,他也不应该如此纵容她。


    可邀月现在却提不起自己的手,只消对着这个毫无防备的姑娘打上一计莲静掌,她应该就活不了了吧,就会像一朵飞离枝头飘落到地上的花,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枯萎,最后零落成泥,碾做尘土。


    他的脑海里闪过各种想法,然而他什么都没做,他还听到自己在对她说:“修习明玉功讲究沉心静气,压制**,越是极寒之地,修习越是事半功倍。”


    得到了想要的解释的姑娘,很快就没有再关注这个不管是脸还是身体,都如同精心雕刻出来的大师兄。


    她在这个小小的谷中,跑来跑去,好奇的左顾右盼。


    “哇,大师兄,这是什么花呀,好像在发光耶。”


    邀月有点心烦意燥,这个姑娘失忆了就要像个精力旺盛的小狗一样吗,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他有点想要呵斥呵斥她,叫她知道他是多么可怕的人。


    然而一转头,就看到她凑过来的那张脸,满脸都是惊喜,双眸亮亮的,好像蕴藏着太阳的碎片,有无数洒落的碎金。


    呵斥的话便夹在喉咙处,被他默默的咽了下去。


    哪怕是一直挂在天上孤高的月亮,也不能拒绝温暖太阳的靠近。


    “那是月光花,长在背阴面。”


    江无瑕新奇的看着这爬满一整面墙壁的月光花,一朵半个巴掌大小,花瓣像是虞美人的形状,花瓣洁白而通透,微风一吹,这些月光花便微微摇晃,散发一点清新爽脑的香味。


    “好漂亮呀。”


    这个姑娘离自己太近了,虽然至少还有一尺的距离,但他一转头就能看到那温暖的笑意,因为武功高强而敏锐的六感,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杏花香气和她呼吸微吐间的热度。


    他不自觉的伸出手。


    女孩察觉到他的动作,困惑的歪着头看他,就像是幼年时那只毛茸茸的,没有戒心的小兔子。


    他摊开手,里面是一朵娇艳的杏花:“你头上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