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被满城通缉,江扶风于程侯府内藏身一住便是多日。虽是很多事不能现身亲为,但她依旧保持着对外界消息的掌握,以防着未来忧患。


    是日,七叶入内对于案台处整理零散信息的江扶风道:“此前少主托我于城中寻通机关之术之人解图纸信息,这事有眉目了。”


    图纸自是江扶风从阿芜其娅处得到的当年杨时琢所绘制之机关图样,继而江扶风问道:“如何?”


    七叶从怀里拿出折叠的图纸,平铺展开于案上,指腹划过其间的浅墨色线条,“那善机关之术的大师说,这是一道用于门处的锁,图样所绘的中心纹路便是锁的钥匙,各设一半,合而开之。”


    江扶风明白,那中心纹路是为拼合而成的完整玉玦。看来是母亲把刻意把这分开的玉玦作钥匙,即便有人发现了这个机关,也不一定寻得来钥匙。


    而七叶沉吟续道:“还有一事……图纸不慎被大盗偷走,我追杀他许久,他才交了出来。”


    江扶风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无妨,这机关图纸并非什么要密。即使知晓了是为何物,盗者不知地点,也无钥匙,拿来无用。”


    “但那大盗说,这中心纹路他见过。”七叶说道。


    江扶风听罢心头一震,那这可否说明大盗见着了她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另半枚玉玦?


    她深作呼吸,“他在何处见的?”


    “丞相府。”七叶俨然答道。


    江扶风思忖间拿定了主意,“七叶,帮我向这大盗委托一单。让他把所见到的这纹路之物,从丞相府偷回来。”


    入夜,风动窗隙,烛火幽微。


    “不不不……那可是丞相府!被发现了我可小命不保的!”


    彼时江扶风坐于屏风之后百无聊赖地窥听着,这连连拒绝的声音自是被七叶请到府上来的大盗。


    七叶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大盗,“你偷我东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小命不保?”


    却见大盗舔了舔唇,笑意猥琐,“嘿嘿,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


    话未完时,七叶兀自应了他的话,阴阳怪气道:“嗯,是啊,这么多年的交情,就帮我拿半个玉玦,还是你擅长之事,不过分吧?”


    大盗欲哭无泪,使劲儿晃着头,“我我真不敢去!上回听你那少主的,交了假的羊皮卷给丞相,他前几日还找我确认此事来着。要不是我咬紧牙关没说,我都魂归西天了!”


    “那真是可惜了。”


    七叶惋叹着未过多劝说,只是起身揭开手边盖着的布,露出一个精致宝箱。


    他捏着锁扣提起,那缝中可见金光灿灿,欲与灯火比辉,“我这箱黄金只得另寻他人了。你在这道上干了这么多年,给兄弟推几个愿意接这单的呗?”


    大盗看得眼睛发直,那嘴砸吧着,连着口水吞咽,旋即他大声喝止道:“不用了!我接!不就是半块玉玦嘛,我给他弄块一样的假的替掉,他就发现不了了。”


    七叶满意地勾起嘴角,手里的锁扣啪嗒一下扣住,“还是你上道。我会提供给你丞相离府的具体日子与时辰,接下来,就要等你的好消息了。”


    待大盗走后,江扶风始才从屏风后走出。


    忆及大盗口中所提羊皮卷,看来陆悯思在江家旧宅处反复寻不到线索之时,已经怀疑到了羊皮卷真假。


    而后她自言自语地猜测着,“羊皮卷……羊皮卷上正是绘制的方位,虽是睿王府邸,但是否说明这机关所成的‘锁’便在这府邸内?”


    初时江扶风在母亲遗信上所得的“寻睿”二字,本就是指引着机关所在位置吗?但将机关设在了睿王府邸,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江扶风仍是不解,她总觉得有什么关键信息她错失了。


    “什么人?”而程如宁的嗓音陡然从外面庭院传来,七叶当即跃身跨出门槛,江扶风亦紧随其后。


    入眼是庭中阑珊之处,一纤细身影立于廊下由着月光衬出面容——是为阿芜其娅。


    阿芜其娅抬袖撇过肩处的长发,径自走至面变戒备的程如宁身前,“我是以我个人身份来的,我想见江扶风。”


    “休想!”程如宁挥出别于腰间的长鞭,于空中迅猛抽出一道弧线。


    江扶风上前按住程如宁的肩,轻声道:“如宁,我来吧。”


    程如宁侧过头,满是心切,“她可是……”


    七叶叹了口气,揉着程如宁攥紧鞭子的手,“就听少主的吧,少主有分寸的。”


    长夜之下,寂声无风。庭中唯余江扶风与阿芜其娅二人,此刻两人相隔距离不近亦不远,游离在似亲非近的边缘。


    江扶风盯着阿芜其娅,唇角撇着一抹讽笑,率先打破了沉默,“如今我与柳家落魄、性命不保皆是拜你所赐。阿芜其娅,你今夜来是来看我的下场的吗?”


    “我只是想见……”阿芜其娅未话尽,她见着江扶风分毫不信的模样,反是止声不言。


    江扶风将她复杂的神色尽收眼底,却步步紧逼着质问她,“京中自瀛洲之事起便严查百越相关所有,而你却在最是风口浪尖之时在京中来去自由。我若是猜得没错,百越在京中亦有布置吧?”


    察觉江扶风话中寒意,阿芜其娅驳道:“这不是针对你的。我从始至终没有想过要你的命!若是我想要威胁到你,单凭我知道你藏身程侯府中,你与程家都得完!”


    她微颤着身,情绪尤为激动,“但我想不明白,当初我在瀛洲之时就提醒你了,京中非固若金汤,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回来自寻死路?!”


    江扶风不置可否,她别开了面,“我在百越营地被救走之时,你是早就知晓的,对么?”


    阿芜其娅默认,继而江扶风又道:“那你可知,我其实只是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关着?”


    “什么?”阿芜其娅难以置信,那眼底一闪而过的,还有着愤怒之色。


    “瀛洲粮仓被毁的真凶,其实是我。”


    江扶风嗓音愈发淡然,她自是知晓阿芜其娅感到愤怒是因为那位内贼的刻意为之,背刺了二者之间的合作,导致了百越前线作战功亏一篑。


    “百越……百越于楚州之战事已成定局,此番我再追究亦于事无补。”


    阿芜其娅丢了魂似的呢喃着话,“而他……他答应我把你带出来送你离开的……我以为我是在逼你做选择,没想到……”


    她说着却笑了起来,其声怆然,似是自嘲。


    江扶风望着阿芜其娅于月下真切的面容,那眼角处晕着的红色渐渐明晰。


    “阿芜其娅,你也有被感情蒙蔽的一天。”


    江扶风其实很难明了自己于阿芜其娅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阿芜其娅害她,又救她,如今更是当面流露出难言之情。


    不多时,江扶风背过身,留得阿芜其娅杵在原地,幽幽的嗓音落下,“我不想知道‘他’是谁,也懒得去查明什么。阿芜其娅,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当局势控制权不在自己手里时,该怎么衡量这其中利害。”


    “言尽于此。下次见面,或许我们就是敌人了,阿芜其娅。”


    纵使阿芜其娅或许因为生愧为弥补害她之行始才这般,但江扶风极为清醒。她与阿芜其娅之间横亘的非为欺瞒利用,更多的是家国立场。只此后者,便注定了是为难以跨越的鸿沟。


    “扶……”阿芜其娅向前一步,那咬出的字音很快散在了夜风里,她只孤零零地对着渐渐远去,被漆夜抹去了身形的人说了四个字,“后会无期。”


    阿芜其娅双眼恍恍,仰面望着夜色星河,低声自言着,“时琢……十多年前我没能救下你,而没想到如今,我依旧救不下你的女儿。她和你还是走上了一样的路……或许这就是汉人所言之宿命,而我每一次都只能当个旁观者。”


    万籁俱静,檐下落花被徐徐步来的裙摆拈起。


    江扶风提着灯回到屋内之时,侍卫已立于门边垂头待命,“少主。”


    这些时日她借助了程家的力量,欲于柳臣入京前劫持而走。而侍卫回来复命的时间却比她预算之日要提前了好许,是以她奇道:“柳臣带回来了吗?有没有被人发现?”


    侍卫摇摇头,开口间颇为迟疑,“我们沿途跟踪了羁押柳公子的官兵,准备动手之时发现他早已被人劫走了……”


    江扶风放置提灯的手一顿,回身望着侍卫,“早已?是什么时候的事?”


    侍卫答道:“在我们的人赶至前一日。听说柳公子反是为了保护官兵而受了伤,像是被强行掳走,非是自己逃的。所以官兵们还未敢上报朝廷,正与当地知府一同寻人。”


    江扶风为柳臣提起了心,她暗自思索着此事前后的利益牵扯,“那有寻人的进展吗?”


    “被劫走之地距离京中并不远,而据我们的人查探并排除了各处可能得知,柳公子很有可能现下已经回了京城。”侍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