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那事听说了吧?”


    “那当然了。现在百越退兵占据了瀛洲,就盼着朝廷调兵夺城了。”


    “唉,你说那好端端的官儿不当……怎么就联合外贼了呢?”


    “嘘!小声些,现在朝廷还在通缉叛国贼呢。”


    京郊处一茶摊,途径的形形色色之人纷往那个。江扶风正于其间歇凉。旁桌的对谈声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里,而她觉着这其中有些蹊跷。


    听其言,朝廷如今在通缉叛国之人。江扶风想着,难不成宋无垠逃了?可她瞧着,那宋无垠并不会放弃瀛洲。


    思之无果,看来只得回京才可知晓一切。江扶风捏着茶盏估算着路程,眼下时辰尚早,此处至城也不过晌午前便可到。但她这一路寻来也未探听到有关程遂安的消息,看来他只可能在京城之中了。


    而忽有一挺拔影子从后落至她面前的茶盏,挡住了二三天光。江扶风唯听得身后的轻咳之声蓦地响起,“咳咳。”


    江扶风坐正了身,旋即那人绕至江扶风对座而坐,她见着来人面容的一瞬认出了其人,却是奇道:“七叶?”


    彼时七叶神情颇有几分严肃,似是生怕为人听见一般压着嗓音朝她说:“少主,我可算找到你了。”


    “你怎么认出我的?”江扶风问着,已是不着痕迹地将茶摊凳子微挪,以备离开。


    也不怪她多疑,之前于瀛洲时有人伪冒程遂安带走了她,而此番她为防回京遭到埋伏,刻意用泥将自己面上抹得脏兮兮的,模糊了五官特征。


    若说凑近细看还是能认出她,可方才七叶分明在她背后就将她认出了。


    “喏。”七叶指了指她袖口处拈茶时露出的红豆手链。


    “问你几个问题。”江扶风目光迥然地盯着七叶,她仍持有几分怀疑态度。


    “少主您问。”七叶从容地应着。


    江扶风垂眼望着手中盏的清幽茶面,“我们第一次遇见是在哪儿?”


    七叶不假思索地接的迅然,“茶楼。”


    江扶风续问道:“第二次我遇着你时,谁打碎了你用来乞讨的碗?”


    七叶有些噎住般语调一顿,“……我自己。”


    “哦?”江扶风抬眼调笑道:“这事如宁知道吗?”


    七叶:“……”


    眼见那眉眼处噙着的几分无奈与提及程如宁时的面容微动,江扶风安下了心,“好了,知道你是真的七叶了。”


    而七叶未放松,瞄眼探着四周往来之人,似有顾忌,“少主,先随我秘密入京。”


    至京中,城门张贴榜处挤满了人。


    入城前,七叶拿出提前备好的衣袍予江扶风穿上掩住面,是以江扶风对七叶这一路过于谨慎的态度更生疑窦。难道七叶他们知晓了程遂安一事,推断出京中有埋伏?


    江扶风只见那攒动的人头间,一官印加持的通缉令由风吹着角——赫然是为她的画像。


    一时五雷轰顶般的感觉炸了开来,江扶风怔在了原地,浑身僵住。


    随后七叶带着江扶风回程侯府,江扶风仍处于思绪纷杂而不得解的状态。


    “姐姐!”


    程如宁的惊唤始才让江扶风回过神,接着程如宁忙不迭地促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我还担心了好久,生怕七叶带不回来姐姐。”


    七叶抱着臂嘁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和我打赌输了,才没得机会去接少主回来。”


    程如宁急声恼道:“那是你作弊!”


    瞧着二人又有争执之势,江扶风无奈地抓住了两人,“好了好了,你们快给我说说京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以及,程遂安可有回京?”


    程如宁顿时敛了神色,蹙眉道:“兄长……不曾回来过。”


    静室内,三人同坐。


    彼时七叶为二女斟着茶,细述道:“瀛洲叛国之事传回京城后,相关百越之所有尽数被搜查了一番。而柳府查出,少主曾受百越使臣阿芜其娅一香囊,布层内藏有少主与百越互通的信件证据。”


    阿芜其娅?虽是未觉太多意外,但江扶风仍旧抿紧了唇,心头乱如麻。


    “加之百越使臣团入京时日,百越人对少主的态度甚为不同,并私下往来密切……举城皆晓。”


    七木哑然说着,“叛国通敌是为大罪,故而柳家上下被羁押入狱,平展先生被剥夺官职召回京城。至于在瀛洲失联的少主,朝廷颁布了通缉令。”


    事态比她想象中更为严重,甚至是一朝坠入了谷底。


    江扶风垂眉捏着茶盏,平复着心绪,“柳臣……柳臣应是还未入京。扶摇书斋呢?还有宣宜。”


    “书斋暂时相安无事,因少主入朝后,书斋受理于陈词和陆老先生,朝廷未有牵连书斋。但他们估计也是没法牵连……如今扶摇书斋在京城举足轻重,牵一发而动全身。”七叶答道。


    而程如宁却道:“慕宜姐被一个男人接走了。”


    “男人?”江扶风一楞。


    程如宁回忆道:“那男人好像是叫……天目。”


    江扶风松了口气,至少宣宜在天目那里不会有事。接着她又言,“程遂安手里有瀛洲知府与百越互通的记录簿,尤为详尽。”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兄长,拿到记录簿,就可以洗清姐姐和柳家的嫌疑了?”程如宁道。


    江扶风摇摇头,“这只是其中一部分。除非京中另有变动,只能等朝廷派兵夺回瀛洲从知府宋无垠处审出事情所有才有转机。”


    七叶续道:“晋王那边的人已经于御前拖延了。他宿夜整理了此案已知的所有细节,推出疑点和不通之处呈于皇上,希望慢审查明真相。”


    “可幕后之人并不会给这样的机会。”江扶风仍觉心头沉然。


    程如宁抬眸问着,“姐姐在瀛洲可有什么所得?兄长又是怎么和姐姐走散并下落不明的?”


    而江扶风郑重其事道:“我怀疑瀛洲有三方势力。”


    听罢二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间,七叶析着,“瀛洲有百越在我们自是知晓,若还有一方是瀛洲本土以宋无垠为代表的势力,第三方是?”


    江扶风解释,“促成宋无垠与百越勾结,身处朝廷中枢的内贼。”


    “我与程遂安初入瀛洲时发现了宋无垠的勾当并拿到证据,我掩护程遂安带着簿子先离开,而后我被抓,宋无垠要杀我却被百越人阻止并带回百越营地关着。”


    江扶风复述着瀛洲之行,“之后有人伪冒程遂安带我离开百越营地,却将我关在了另一处地方,那里还有着同样被关的瀛洲通判赵子昇。”


    七叶颔首,“少主说了宋无垠想杀你,断没有把你救出来还和通判关一块的道理啊。”


    “所以我才猜测这第三方势力,是内贼。”


    江扶风定然道:“这个内贼虽是与百越合作,但他并不愿百越得胜,便想出了这样的办法让我与赵子昇合谋,这才烧了瀛洲粮仓,断了百越前线的供给。”


    “这内贼为什么不愿百越得胜?他既然和百越合作,百越势大,他能得到的好处就越多才是。”程如宁不解。


    七叶望向程如宁,答道:“因为这内贼只是在平衡。”


    “平衡?”程如宁睁大了美目,依旧不明。


    江扶风接过了话,“嗯。他在我国朝廷内权势不低,若是百越得势,我国得到打击,也是相当于影响了他的利益。而他只是想借助百越铲除异己,并不想百越侵占了他的利益。所以他费尽心思也要借我和赵子昇之手,来毁掉瀛洲粮仓。”


    话毕,江扶风若有所思地盯着空盏,“如今程遂安只可能在策划了这一切的内贼手里……而睿王,是如今京中最需要外敌之力而夺位之人了。”


    数日后,扶摇书斋。


    一面颊处有着大片紫黑色胎记之男子久久伫立门前。他眼底酿着浓重的情绪,却又挣扎着。良久,微不可闻的叹息声起,他缓缓背过身,抬脚欲离去。


    恰逢陈词经过门前,瞅见了还未走的李成书,“咦?李大人?”


    李成书闻声转过来,朝着陈词行了一礼,“陈先生。”


    陈词见其心事重重的模样,便直言问着,“李大人登门可有何事?”


    “这个……”李成书踌躇半刻,又强颜笑了笑,“无事。只是闲来走走,途径了扶摇书斋,下意识想要拜访江少主。但适才忆及如今江少主处境艰难,我恨此身不能帮上半点,有些怀憾。”


    陈词的神情亦是黯然,接着她礼貌地答了李成书的话,“少主之事,书斋上下亦会携手齐心向朝廷讨回公道,还证少主与平展先生一家的清白。我便替少主在此,先行谢过李大人的好意了。”


    “那便好、那便好……”李成书喃喃着,旋即拜别了陈词。


    饶是陈词见着他有些不对劲,一步一顿间分外失魂落魄,但她抬手欲开口挽留询问之时,身后又有学子传声将她带回了书斋之内。


    不远处的茶楼里,一披着宽大衣袍的身影临窗而坐,垂眸注视着心神不宁的李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