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瓢泼间,前方江面数艘战舰直向楚州楼船而来,连着江水漆黑一片,犹如成群鸦雀过境。


    楼船上一刀盾兵方挑开登上船的水贼,瞥见远处渐渐逼近的战舰之时,惊惧道:“怎、怎么这么多?我们这下……如何打得过?”


    柳臣紧捏着船舷的手已是青筋纵起,他自是知晓,如今这以少对多、胜算不足的情况下,军心自然不稳。


    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指挥这支养在楚州多年未动的水军,以其文弱模样,又无战功慑众,军中不一定皆信服他。


    譬如那楚州水军中领兵的校尉,从始至终只是默默听命柳臣,而未发出任何一言。


    这般消极听命比之出声抗命的,更易让行军出事。


    随后柳臣唤来传令兵,尤为沉静道:“传我命令,驻守营地的陆军全部乘小翼船即刻渡江,至对岸营地。”


    话落之时,军中有人质疑地问向柳臣,语调间已是发抖,“大人,难道不应该派兵支援我们吗?楼船再大,一旦他们全冲过来,我们根本抵御不了。”


    其余人虽是未言,但所想亦如这般,是以人人面色惶恐,挪眼之时不敢正视前处愈来愈近的战舰。


    众目之下,柳臣回身望向风雨中握着武器的水军,“前方连水地界不过是个弹丸之地,所容人数有限。眼下他们倾巢而出,待我方驻军登岸切断他们的营地粮草,他们不过是徒有大军。”


    “投鼠忌器,如果他们顾忌粮草而退军,那亦可解眼下之患。”水军校尉走出为柳臣此举解释着,其嗓音响如洪钟,那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此番他握着腰间兵刃,缓步走于柳臣身前。


    经由校尉解释之后,原本有些慌乱的水军渐渐平息下来。


    “秦校尉。”柳臣对其行了一礼,心头压着的重石终究移开了些许。


    秦校尉板正着脸,深邃的眼远眺着黑压压的敌军来袭,“柳大人的反应与作出对策的速度真是出乎我意料。我原以为像您这般新科状元,不过只会纸上谈兵。”


    柳臣明白,此时战事挑起,他调用兵权虽是合乎他所处地方长官的位置,但秦校尉毕竟统领楚州水军多年,一朝被他这个年纪既轻、任官资历又浅,甚至毫无武功之人逾过职责范围,心头定是不爽的。


    柳臣对他话中直言出的刺并未气恼,反是彬彬有礼地应着,“不过是一些粗略对策,若论行军统兵细节之处,仍需秦校尉指点。”


    秦校尉定然望着江面,良久才道:“楼船处备有长杆铁叉,待会儿敌方战舰靠近之时,立刻放叉阻拦。”


    柳臣眼神示意一旁待命的士兵遵循秦校尉所言,随后他侧过身遥看着后方正乘着小翼船渡江的驻军,暗自估算着双方行进的时间与距离。


    还不够快。


    若是被对面发现了,加快速度强行将战舰撞向楼船,一举攻破并绕路阻止小翼船上的驻军,可谓是一网打尽了。想来久经水战的秦校尉亦是深知这一点,而未说出以乱军心。


    风渐起,雨水微蒙,卷起茫茫江雾笼于楼船中心。


    旋即柳臣命着楼船移动,借着江面雾气遮掩的间隙为小翼船阻隔着前处敌军的视线。


    而后战舰已肉眼可见地冲向楼船,柳臣垂眸盯着摇晃的江水,放声道:“准备——放!”


    长叉霎时出船,叮叮之声接连响起,顿然将尚在冲势的战舰拒于长叉尖端。战舰上的水贼在惯性之下随之摇晃着步子,险些未能站稳,更有靠近船舷者直直往江水里载了进去。


    此刻两军交接,楼船的长叉不过是拖延了短暂的时间,即将迎来的便是水贼登上楼船交战。


    “众将士!随我迎敌,准备冲锋!”


    秦校尉将腰间佩刀唰地拔出,直指天际,他洪声怒吼着,“前处连水已失,我们的后背就是楚州,还有城中万千百姓。我们往后退一步,楚州便会被前面的狗贼们占据一步!”


    “誓死守住楚州!”楚州水军中,接连的回声震于天际,连着不歇的雨帘亦为之一折,破开几分水雾涟涟。


    水贼战舰处,立身中处的白衣人见着尽数出动冲向楼船的水贼,兀自一笑。随后他接过手下递来的弯弓,搭着箭矢于雨雾中寻着楼船之上的身影。


    “是他。”白衣人嘴角勾起的笑更盛,他微眯着眼,挽起了弓。


    箭矢尖处正对着柳臣,弓弦已是拉得极紧,白衣人反是出声问着,“你说,我这箭能不能射中他呢?”


    “殿下箭术精妙绝伦,向来都是百发百中!”边处的手下谄媚地应着话。


    白衣人轻笑着,却是箭矢一转,对向了柳臣旁处护着他的侍卫,“眼下楼船乱如一团麻,又会有谁注意到我这射出的两支箭呢?”


    “噔——”弓弦蓦地松弛之时,箭矢已无声穿过落雨逼向了楼船。


    越来越多的水贼登船,血光乍开,搅着江水与残雨化开浅红的腥色。


    柳臣远眺着已横跨江水着陆的小翼船,把着袖的手松了几分,而他再度晃眼扫视着楼穿上纷乱局势之时,见着不少水贼逼往了艄公所在之处。


    不好,一旦艄公被水贼控制,楚州水军便会陷入险境。


    前处的秦校尉仍在船头处奋战而支不开身,柳臣正欲调兵前往间,却见一道箭矢悄然混着杂乱的暗影射向他旁边的侍卫。


    “快让开!”柳臣急急推开背对着他的侍卫,那箭身当即穿入侍卫身前搏杀的水贼喉处,一击毙命。


    而正当柳臣循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极目欲寻是为何人时,后一支箭的箭矢利尖已于他眸中不断放大。


    肩处传来刺入骨肉的疼痛尽是一瞬便占据了感官,柳咬着牙忍着疼痛几近站不正身。他半阖着眼瞧着远处战舰中心,那白衣人方放下弓,似是冲他这里邪魅地笑了笑。


    “大人!快,快带大人去处理伤势!”侍卫惊呼间,忙不迭地唤着,而柳臣却捏紧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


    柳臣缓缓支撑起身,勉力拔高着嗓音命道:“左侧船翼小队……随我去船舵处清剿水贼。”


    他话音方落之时,明显见着那战舰处观战的白衣人忽的转身回望他们在对岸的营地,阴风刮过那握弓的袖口,白衣人猛地甩袖弃下了弯弓,似是愤恼至极。


    不多时,围于楼船处的战舰已有不少在匆促撤军往回赶去。


    柳臣安抚着因他受伤而惊慌的侍卫,“我们的陆军已经登岸了……今日不是我这楼船军葬身江河里,便是他们弹尽粮绝。”


    “传我命令,让陆军回江边小翼船处,随时准备撤离,切勿恋战……咳咳……”


    柳臣说话之时抑制不住地咳嗽,那面色苍白了好许,由着阴沉的天光落满,他仍虚浮着嗓音道:“桥船军向东北处前行……以待掩护小翼船队安全撤退,不得有失。”


    “不好了!楼船的船舵被水贼们控制住了!”


    随着传报的声响穿入楚州水军,只见着楼船忽提高着速,往江心处晃身行去。


    柳臣当即带着此前命令的小队赶至船舵,浓重的血腥扑面之时,始才见得艄公与掩护其的刀盾兵尸身皆七零八落地倒在了船上。


    而那操驶着楼船的水贼正迅速掌着舵,向着江流急湍处一礁石疾冲而去。


    这群水贼想要毁了这楼船上的所有人。柳臣一眼看穿了他们的目的。


    楚州水军仍在焦灼与船舵处的水贼们厮杀着,却迟迟难以靠近船舵处阻止那掌舵的水贼。


    “都给我滚开!”一声暴喝从头顶传来,秦校尉气势如虎般提刀杀退了一拥而上的水贼,那双眼已是杀得有些显红,又在盯着掌舵水贼察觉用意后,面色亦是一变。


    水贼扑前而被秦校尉击退叠在狭小的船舵处时,柳臣趁乱悄然绕着靠近了边侧,试图接近船舵。


    一众惨叫之声连环不断,正迎着尤为强悍的秦校尉的水贼自是没能注意到藏身暗影里的柳臣。


    此时柳臣凝视着前方掌舵的水贼,右手搭在了肩处的箭矢根部,屏住了呼吸,猛然用力把箭矢拔了出来。


    鲜血迸发而未止,伤处传来的剧痛烤灼着他的神经,喉间的声音险些未能压住,细密的汗已是布满了额间,一并打湿了他的后背。


    接而柳臣疾步上前,将那血迹殷殷的箭矢陡然刺于船舵前的水贼颈处。


    水贼还未来得及发出声,便被这一箭贯穿咽喉而倒身死亡。


    柳臣肩头处早已被汩汩而出的血沾湿了半边身,他拖着极为沉重的步伐,望着前处离楼船越来越近的礁石,心跳亦骤然。


    一旦触礁,整座楼船上的人皆会全军覆没。


    他镇静地把着船舵,极力控制着已将船速提到最快的舵,此番和礁石之间的距离,减速已是不现实,唯有在触礁前将这个笨重的楼船船身转向,才可避免撞毁。


    而柳臣迅速转着船舵之时,一只水贼的手突现,捏紧了柳臣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