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过山岗，细雨落平阳。
夏青珉清晰地听到了屋檐下的雨珠滑落，穿过万千沟壑滴落她心头。
就那一刻，她看清了萧寅双眸中自己的模样；就那一眼，似望进星河万丈之中。
她听见了萧寅铿锵的心跳声，一声一声，起伏跌宕，振聋发聩，皆是为她。
这深情来得太过坦荡，太过炽烈，夏青珉一时竟红了脸。
“娘亲，你脸红了！”
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趴在护栏上，好奇地看向两人，那模样与萧寅似有八分相象，眉眼尤其肖他。
“这伯伯是谁？生得十分好看！”
夏青珉闻言，直感头皮发麻，也顾不上萧寅了，忙跑过去捂住萧燕回的嘴，怕她小小年纪再说出些轻薄之词。
他的女儿？！
饶是萧寅见过无数场面，也被眼下这场景给震在了原地。印象里，她还是个襁褓里的小奶娃，转眼已是这样大了。
燕回并不满意母亲来捂她的嘴，她挣扎开夏青珉，窜到萧寅身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萧寅。
“娘亲，他是谁啊？长得比荀夫子还好看，难怪娘亲乐意跟他一块。”燕回若有所思道。
“我，我是.......”萧寅头一回在人前说不出话来，仿佛方才霸气侧漏的那人不是他。
“他是你爹！”夏青珉揪住了燕回的后领，将她领回身边说到，动作一气呵成，娴熟得有些过分。
“我爹？”燕回扭头上下打量着萧寅，似在验证这句话的可信度。
萧寅看向夏青珉，他没想到跟自己的女儿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相认。
夏青珉却并没理会他，拖着燕回就往主屋走去，边走还边问道：“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为什么又去欺负李征？”
“他长得好看，是学堂里最好看的。”燕回拗不过夏青珉，人是被不甘心地拖走了，却还不停回头去看萧寅。
“长得好看你就去欺负他，荀夫子也好看怎么不见你动手？”
“我不敢嘛......”
“不敢？还有你萧燕回不敢的事？小小年纪无法无天，你姑姑呢？杜若？杜若？今儿别给她留饭了，她就是吃太饱了......”
夏青珉的声音渐行渐远，徒留萧寅一人在风中凌乱。
他不过离开五载，燕回也不足六岁，怎么感觉比他幼时还荒唐？
次日，萧寅刻意精心打扮，一大早便来找夏青珉，以及他女儿。
院门半晌才被打开，燕回站在门口，看清来人后十分镇定地问道：“你是我爹爹？”
“嗯！”这一次，萧寅郑重地答道。他怕镇不住孩子，故而拿出了几分萧家之主的做派，却又怕孩子就此惧怕疏远他，“我是你父亲。”
“你找娘亲么？”
萧寅就这样被一个五岁孩童堵在门外问道。
“娘亲不在，她一早就去布庄了，姑姑方才也和一个姓秦的叔叔出门了，爹爹您可以找我，我今日沐休。”
燕回一副我很闲我有空的模样，也轻易就接受了萧寅是自己爹的事实，但又好像谁是她爹都无所谓。
“那我找你吧！”萧寅慈爱地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
“嗯嗯！”
天下哪有此等好事？不过是萧燕回向摘树上的枇杷却够不着，拉个人过来帮忙罢了。
于是等夏青珉回家，就看见好好的一树枇杷被薅得七零八落，萧燕回骑在她爹肩膀上，东一颗西一个地拽着，她力气尚小，摘不动却又固执地想要，把好些果肉都捏烂了，金黄的汁水流得到处都是。
“萧燕回！”夏青珉怒了。
萧寅感觉孩子一瞬间停止了动作，明显连背都僵直了。
“你给我下来！”
“爹，您可千万要保护我啊！”萧燕回抱住萧寅的头，小声哀求道，萧寅苦笑着摇摇头。
“萧家主，你很闲么？”怒火终是烧到了萧寅身上。
“我在等你。”萧寅将燕回放下来，护在身后。
夏青珉见状，语气不善道：“等我做什么？”
“等你谈谈杜若和秦四的婚事。”萧寅一本正经道，他见着秦四那副不值钱的样子就来气，“不如秦四入赘过来吧！”
“啊？”
晚上，时隔五年，五人终于再次聚在小院内。
灯下，杜若满脸红着脸低下了头，秦四笑着看向她；萧燕回趴在萧寅的身上睡着了，她今天为了躲她娘，愣是贴在萧寅身上了一天；萧寅认真地看着夏青珉，她端坐桌旁，一笔一划极为专注。
星河流转，曾经她也是这样伏在案前，认真地给自己写信吧！那些寄出的信，她都读过了么？
夏青珉微微蹙眉，似遇到疑问，她抬眼看向萧寅，盈盈灯火在她眼中跳动，萧寅差点沦陷在这一眼万年之中。
“我们婚姻不睦，按照习俗，怕冲撞了喜，是理当回避的。不如安置宅院，避开我们？”夏青珉同萧寅商量道，过去五年给了她光明磊落的本钱。
萧寅沉默不语，只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孩子。秦四与杜若同时慌张地摇摇头，表示绝不赞同。
“姻缘天定。”
半晌之后，萧寅淡淡地说着，你若不肯来我身旁，那换我去你身边。
夏青珉以为萧寅指的是杜若和秦四，于是眉蹙得更深了，那到底还安不安置呢？
“爹爹，荀夫子今日教我，以色侍人者则色衰而爱驰，我不大懂是何意思。”萧燕回指着书中一行字问道。
自打萧寅回樾榕城，他每日必然出现在夏青珉的院子里。何故？教习萧燕回功课、管束萧燕回行为诸如此类。
萧寅冷哼一声，道：“意思是只要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
“真的么？”萧燕回显然当了真。
“他只说对了一半。”萧寅拿过书，修长的指节在书脊上划过，轻轻地合上了书：“长得好看还会算计的人才能为所欲为。”
萧燕回沉思了一会儿，幽幽道：“爹爹，昨儿晚上下大雨，我听见您让秦叔叔把马车弄坏，莫非就是为了算计娘亲让你留下？”
“嗯，大抵如此。”萧寅被拆穿后依旧稳如泰山，脸上都看不见半分羞耻。
“娘亲没您好看，也没您会算计。”萧燕回忧愁道。
“不是。”萧寅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目光却飘向很远。
“只要她想，连为父这样的人都心甘情愿被她算计，她才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萧燕回表示不能理解，不过很快她就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大算计。
杜若和秦四还没来得及成婚，萧府别院就被一把大火给烧了。说来也奇怪，大火烧就烧了一夜，却将偌大萧府别院给烧成了灰烬，其中还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连路人都大呼可惜。
萧寅倒十分有骨气，宁可露宿街头也不教夏青珉知道他的处境。
秦四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夏青珉，家主将仅剩的财产全都留给他置办院子和婚事，家主本就孑然一身，现下更是孤家寡人，甚至无处栖身，他与家主情同手足，实在无法心安，现在只得商议将婚事延后了。
此事虽处处透着诡异，可眼看婚期将近，夏青珉不忍因此耽搁了杜若的婚礼，白白承受委屈，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将萧寅找了回来，于是萧寅又顺理成章地住进了从前的厢房。
夜里，萧燕回悄悄溜进厢房，同她父亲一番低声交谈，末了惊呼：“好算计，大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