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夫人又变鹦鹉了 > 2. 传闻
    岑别枝在心头把陆致这个名字过了一遍,才想起来这是与她定下婚约的陆致。


    她回礼柔声道:“见过陆指挥使,我是岑别枝。”


    岑良远点点头,然后便往前走去看看自己的幼女,只看一眼,便血气上涌,双目通红。


    他望着小女儿的遗体心如刀绞,那么可爱的鸣蝉,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陆致跟着岑良远的步伐,同时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分别是上了岁数的老仵作与他的小徒弟,老仵作背后是个匣子,里面应该装着些用具。


    岑别枝也紧跟着上去,哪怕今日所有人都察觉到她与原来的岑别枝判若两人,她也必须去做,这是她对原主人岑别枝的承诺。只消一眼便认证了她先前的看法。


    果然,尸体浸泡这几日就出现了巨人观。


    高度腐败之下,岑鸣蝉的尸体已经呈现出一种污绿色,面容肿大,五官单从肉眼已经是辨认不出,本来合身的衣物更是因为浑身肿胀而被撑裂开来,最显眼的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陆致刚刚接任都指挥使,这是他上任后第一个案件,他哪里见过冲击如此大的场面,然而他又向来不肯露怯,只别过眼努力抛去脑海里的画面,抬手示意仵作过去。


    老仵作一拱手,面对首辅和指挥使,先请他们遣退下人。岑良远闻声一挥手,命他们侯在远处。岑别枝叫莲叶和菱儿也退下,她们见主子今天格外坚强也不免觉得惊奇,但又挂念着,最终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然后仵作又请他们三位离开。


    岑别枝眼神坚定,看向父亲讲道:“父亲刚从内阁回来,车马劳顿去歇歇吧。正好陆都指挥使来家里,总要请他饮盏茶的。至于我,我想在这里看看鸣蝉,我也看过这类书,没那么怕,还望父亲准我留下。”


    岑良远初听又惊又疑,他知道长女性子,向来柔顺知礼,但没料到她会提出留在这里,又听她讲她看过这类书,也就稍微信了一些。


    世人都知道岑家长女博览群书,知书达理,以至于岑首辅为她专门盖了座书阁,里头盛放些各类书籍。到后来有些人曲意逢迎,想走首辅门路时往往以古籍孤本作为敲门砖。


    他沉思片刻,夫人在修养,陆致虽与别枝已经议亲,到底是尚未嫁娶的关系。陆致是陛下的奶兄弟恩宠无双,如今又还接任锦衣卫,实在怠慢不得。


    这个家里能接待陆致的只有自己。


    而他又不放心鸣蝉独自接受验尸,到底是有个亲近的人在这里才能安心,尤其是个女子最好。如今别枝又主动提出来留在这里,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若是她撑不住也一并送回去,到时候再从夫人房里找个胆大的贴身丫头来瞧着。


    想通之后他示意陆致随他去亭中饮茶,又命下人看好大小姐,一旦有情况立马把她送回去。


    眼见着二人走远,岑别枝心头压抑之感便少了很多,在这些熟悉或者了解她性格的人面前,她总得时刻端着,如今少了束缚,她可以完成她的承诺。


    岑鸣蝉已经被收放在白被之上,老仵作走到跟前,将匣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各种用具摆放整齐。先是从最下层取出纸笔交给小徒弟,让他记录尸体情况,然后生姜片放在嘴中含住。


    岑别枝细细观察着仵作的行为,见他含姜,心下了然,宋慈所著《洗冤集录》里曾经提到,验坏尸时可以含姜。


    然后又见他将蒜末葱末放置在裁剪成型的布上,然后又用相同的布料重合,之后掩住口鼻,在脑后系带。


    这是口罩,用来驱味和自保。


    随后他开始查验,岑别枝随着他的动作也在观察着尸体的情况。


    先是查看头部,面容已经因为腐败而无法辨认,触摸头骨无塌陷情况,应该是没有外伤,仵作草草看过便换了别处,再看尸体颈部是否有淤伤,颈部正常,无青紫掐扼痕迹,也无绳索勒痕,排除勒掐可能性,再看肢体,肢体完好,无外伤,手背脚背惨白,死亡时间应该在48小时以上,再看口鼻,口鼻间有白色泡沫。


    裸露在外的皮肤在被水浸泡过后会发软膨胀并出现惨白的皱缩状,通过这个可以大致判断死亡时间。


    其实只要在夏日尸体出现巨人观的情况,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一般都死亡在2天以上,查看手脚也不过是佐证一下,而口鼻中的泡沫证明可能是死于溺水。


    检查到这里,老仵作却是不敢继续。眼前这位可不是一般女童,是首辅挚爱的幼女,削发开膛用来查验这种话,他可不敢说出口,稍稍想想便冒出豆大的汗珠。


    岑别枝瞬间清楚老仵作在迟疑害怕什么,自古都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别说是思想封建的古代,就是现代,也有不少人讲究在意这些,要求齐齐全全地生,完完整整地去。


    他不敢。


    他不敢,那么就会查不下去。


    条件简陋的古代无法进行硅藻实验,否则能第一时间判断出来入水时岑鸣蝉是否已经死亡,但就是硅藻实验,都需要开膛取出部分器官来。


    正当老仵作惴惴不安时,听到身旁的岑别枝说道:“老先生稍等片刻,我去同父亲说。”


    说罢,便真的离去。


    岑良远本来在远处亭中饮茶,见长女前来,以为是有了消息,却见她面色沉重,不由心下一沉:“别枝,怎么了?”


    岑别枝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父亲,验尸需得开膛削发。”


    宛如夏日凭空的一道惊雷,岑良远怔在原地已是泪流满面。


    我可怜的鸣蝉,已经泡在水中多日不得安宁,这会子竟然还要她经历剖腹之屈吗,在朝堂上向来胸有经纬的他却在至亲之人之事没了主意。


    陆致也是听得浑身一凉。


    然后又听到岑别枝说道:“鸣蝉失踪四日,女儿哭满四日,哭到最后便也什么都想通了,只要能寻到鸣蝉,女儿什么都愿意做,愿意担。鸣蝉无故睡在井中,就这样送她走,女儿不甘心。鸣蝉好生生地来,也得明白白地走。”


    好生生地来,明白白地走。


    岑良远听完这句瞬间佝偻起背来,原本财势在握容光焕发的他好似顷刻年老几十岁,他呆呆坐在石凳上,想了很久才摆摆手示意她让仵作去做那些事,又忍不住唤住她含泪叮嘱道:“别让你母亲知道,还有…让他轻一些,鸣蝉从小怕疼。”


    岑别枝点点头,听到怕疼两个字眼底也不由泛起湿意来,她转身离开,没有发现身后陆致投来探究的目光。


    岑良远一想到远处的女儿正在被开膛破肚,顿时如坐针毡,连最后一点饮茶的念头也全无,他又想到大女儿,拭拭泪说道:“我这个长女,向来柔弱,如今才知她如此坚韧,她与鸣蝉向来很是要好,今日表现想来也是太过爱惜妹妹的缘故。”


    陆致明白他的意思,岑夫人善妒,不准夫君纳妾,岑良远膝下不过两女一子,儿子被他送去求学,如今幼女又惨死,便也只有这个长女,他担心自己因为她今天的表现而有退婚之意。


    陆致想通这点,便说道:“我觉得她这样极好。”


    传说中她是个药罐子,体弱多病,没想到她与传闻完全不同,宛如雨后清洗过的修竹,她表现得知礼,又疏离地笼着一层雾。


    让他不由有些好奇。


    至于婚约,他倒是没有太多想法。他与陛下一同长大,说是亲如手足但他知道陛下生性多疑的毛病,而从他接过那道象征着帝王信任的加封他为锦衣卫首领的旨意开始,他便失去所有的秘密,要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陛下面前让他安心。


    刚开始送到他陆府上的礼物,他誊抄明细送揣在袖中,让宫里那位先选,选中的他亲自送进宫里,选剩下的便原路挨家送回。


    陛下听到这事对左右说道:“朕这奶哥哥,倒显得朕欺负他了。”


    说罢又把他叫进宫里,笑骂道:“不过都是些小东西,你收下就是,怎么升了官胆子反倒小起来了,你这样子朕以后怎么放心把儿子托付给你。”


    他也知道陛下的性子,最是翻脸无情,此时讲的出来托孤辅政的话,明日便可能将他下狱,他也只得拱手笑道:“那臣就奉旨收礼了。”


    但是这习惯也就留下来,隔段日子就往宫里送清单,等陛下选完,剩下的都留在库中。


    而婚约自然也是也瞒不过陛下的眼睛,为此他立刻进宫。


    陛下叫宫人给他上茶来,屏退左右后说道:“他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等他致仕回乡,有你这女婿在,无论下一任首辅是谁,都能保他后半生无忧。”


    陆致知道,陛下的话,不能只听,还要多想,要分句分层地想,才不至于错意。那句无论下一任首辅是谁透露了很多意思,以岑良远善于经营的性格来说,安排最得意的门生来接他的班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试问朝堂上谁不知道他一心培养看好的是哪个门生。这句话便表明皇上有想法不准备让他得意门生上来。


    “你倒也不用拒绝,你拒绝他丢了面子,以后少不得要下绊子,他既然想,依我看你不如答应他,他长女朕也听说了,柔柔弱弱的整日在闺阁里翻书,想来是个知礼的,你若是喜欢自然最好,不喜欢另纳妾便是,到时候喜欢谁同朕讲,朕指婚给你。到时候就说是朕强塞给你,无非那些给事中又再左顺门前哭嚎几声,你性子好,自然不在意他们。”


    陛下此时又提到给事中哭谏左顺门,又讲他性子好,摆明陛下对先前处理方式不满,认为罚得太轻,不足以威慑群臣,也觉得他出来做了好人两头取巧。所以像是他陆致纳妾这种事,才会被给事中拿来哭左顺门,换言之,陛下觉得先前处理方法令群臣失去敬畏之心,动辄小事都能拿来威胁自己。陛下说不在意,他却得在意。


    “你早就该想想这婚姻大事了,你瞧瞧你,再看看朕,朕的长子今年都五岁了,你呢,孤家寡人一个。不过也怨朕,当初耽误了你。”


    话已至此,他与岑别枝的婚约便彻底定下,她将成为他的妻。


    等他那日走出宫门,回看这红墙绿瓦巍峨宫城,想起那位困在龙椅上的孤家寡人,又想到今后自己还有几十年要伴君左右,一时分不清竟是谁更可怜一些,他忍不住低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