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禾宜喝着茶,和李纯然她们聊到放堂时分,便又准备去文渊阁。


    一路上,她没有昨日那样惊慌,也多了些踏实与放松。


    见到谢清辞时,他如同昨日那样,为她斟了一杯醇香的茶,轻轻抚着自己的琴,柔和的看着她。


    许禾宜依旧诚心的行礼,然后坐下。


    其实许禾宜自从穿越过来,就极其厌恶行礼这件事。


    毕竟她是一个被现代教育理念养育二十七年的人。


    她接受对父母行礼、跪拜天地,但她不接受对一个可能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行礼,比如刚刚的皇帝、先前的皇子。


    他们之间并无不同,都是人,都是时而渺小又时而伟大的人。


    唯一有区别的,只是他们身上流着的是“尊贵”的血罢了。


    但什么是尊贵?什么又是卑贱?


    许禾宜摇了摇头,不去想了。


    但她现在对谢清辞行礼,是因为她敬佩谢清辞,从各个方面。所以她认同的不是这种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礼制本身,而是对她有点拨情谊的老师谢清辞。


    “你今日弹的不错,比前些日子进步多了,但仍有些细微之处尚需琢磨……”


    许禾宜看着谢清辞,朱唇微启,明眸皓齿,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永远是带着温度的,让人想要靠近的。


    不知道为何,她穿越以来的焦虑,往往都能在和他一起时被抚平。


    两人练了一会儿,准备喝点茶,休息片刻。


    “夫子弹的琴似乎并非在书堂里的那把?”许禾宜端着茶杯,试探的问道。


    谢清辞勾了勾唇角,“你琴艺不大精湛,却能听出来这琴的不同?”


    许禾宜不满的撅嘴,“什么叫琴艺不精嘛。”


    谢清辞挑着眉眼看着她。


    “好吧好吧,只是觉得这把琴弹出来的音更醇厚一点。”许禾宜被迫认同的点点头,心里默默收回对谢清辞刚刚的赞许。什么人嘛!知道她琴艺不精就来调侃她!嘤嘤嘤了好半晌。


    谢清辞轻柔的抚着琴,“它名唤【扶风】,是一位友人相赠于我的。”


    许禾宜端着茶杯的手颤了颤。


    扶风……


    完蛋了!


    入书院前,与李纯然在茶楼里闲谈,旁侧的那两个男子之一是谢清辞!


    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来她……


    许禾宜勉强扯出来一抹笑,敷衍了几句。


    休息过一会儿,两人继续练习。


    许禾宜因着心中有事儿,弹琴也不大专注,错了好几个音。


    谢清辞见状皱眉,忍不住挡住了她弹琴的手,“可有心事?一连错了许多了。”


    许禾宜惊醒,有些不大自然的说道,“我有些担心考试……”


    谢清辞信了,只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担心什么?有我这等夫子给你辅导,你还能不过不成?”


    说罢,谢清辞起身走到她身旁,蹲坐着,“我一点一点给你演示,你仔细看着罢。”


    谢清辞没有触碰到许禾宜,但许禾宜后脊都渗出了一点汗,因为她身后与身侧几乎全被谢清辞的气息围绕着。


    实不相瞒,这是她活的27年+1以来,第一次有非直系亲属以外的男性,离她这么近。


    谢清辞身上清清冷冷的,许禾宜嗅着,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见许禾宜有些发愣,他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专注!”


    许禾宜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专注于琴艺,直到谢清辞坐回他的位置。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直到日落西山。


    谢清辞并没有关窗,窗外夕阳已是低垂,黄晕的颜色染遍大地。


    阳光照进屋内,两人都朝窗外看去,眼中净是惊艳之色。


    天幕被夕阳映照的或赤或橙,几朵彩云也竞相展露着自己的美艳。夕阳仿佛是在散发它最后的光热似的,透过云层,留下万道金光。


    谢清辞忽然侧目,看着此时的许禾宜。


    她不似往日的机灵性子,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眼中倒映着万丈霞光。


    她很瘦,下颌线也甚是锋利,高挺的鼻梁下嘴唇轻轻抿着。她好像完全被美景陶醉了,整个人净显慵懒。


    这是他没见过的许禾宜。


    他见到的许禾宜,或是潇洒自如的,或是古灵精怪的,或是端庄优雅的,但他没有见过慵懒肆意的。


    谢清辞勾唇一笑,美景和美人,如今这才算一并看到了。


    他起身,去取了两个白瓷小瓶。


    许禾宜收回了看美景的目光,但整个人在金光下仍带着几分慵懒。


    谢清辞坐下,两人对视,都默契的看向小瓷瓶,然后笑了笑。


    “此景不配美酒,当真是可惜了。”许禾宜说道。


    谢清辞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把小瓷瓶递给她,说道,“这是南方佳酿,名唤雪露。”


    许禾宜笑意更深几分,“南方的酒,却叫雪露。”


    谢清辞耸耸肩,两人碰杯,看着窗外,饮下些许。


    谢清辞忽然想到什么,转头正欲开口,就看到一手握着瓶子,一手搭在桌上,趴在手臂上的许禾宜。


    谢清辞颇为头疼。


    忘了告诉她,雪露度数不浅了……


    一看就是个不能喝的……


    他试着唤了几声许禾宜的名字,发现她真的没什么反应,一看手里的瓶子,已是空了大半!


    他起身,去把许禾宜扶正,靠在椅子上。


    红云已悄悄爬上许禾宜的脸颊,她本就白皙,如此一来当真是白里透红。


    这个死孩子!知道自己不能喝还敢喝!若是碰上什么衣冠禽兽……谢清辞不敢想,但他发誓等许禾宜醒来一定好好教训她。


    许禾宜睁开朦胧的双眼,眼里全是谢清辞的重影。


    眼前的人似乎有些生气,又有些焦急,不停的叫她的名字。


    “烦死了!”许禾宜生气了,挥手打在那人身上。“喝个酒都喝不安稳!为什么我的命运如此不好……”许禾宜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个字时已几乎没了声。


    谢清辞面带微笑,嘴上说着不与醉鬼计较,心下全是明日如何教训许禾宜。


    他不得已,把人连拖带抱安置到榻上,思考着眼下如何是好。


    她在这睡一夜倒不要紧,但一是住处有门禁,二是她的婢女好友见人没回去定会着急。


    谢清辞看着许禾宜恬静的睡颜,深深叹了口气。


    他叫来他的暗卫,无铭,让他赶紧去弄来些解酒药。说话间,谢清辞用屏风将人挡着,他又站在屏风前,无铭只能看到里头的人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子。


    “公子,属下身上还有些上次给顾公子的。”无铭技术熟练的掏出来一包。


    没办法,谁叫他谢清辞就爱找这些不胜酒力的人喝酒!


    谢清辞点点头,拿走药包,让无铭退下。


    无铭是他的暗卫,平日里并不现身。他性子安静果敢,不会对里头躺着的人是谁而好奇,但换了无影来便不是如此了。


    谢清辞连忙端水,喂她喝了一点醒酒药,又替她盖上被子。


    谢清辞郁闷的喝完自己的那瓶酒,靠在椅子上思考人生。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许禾宜终于醒了。


    许禾宜睡眼惺忪,睁开眼,却发现屋内的陈设并非她熟悉的,急忙惊坐起身。


    谢清辞此时也闭眼小憩着,被她这番动静吓醒。


    许禾宜懵懂的透着屏风看着谢清辞,目光停驻在了桌上的那个白瓷瓶。


    她看着外头已经昏暗的天色,暗道不好。


    谢清辞看着眼前终于醒了的人,捏了捏眉头,“时辰还够,你不用惊慌。”


    许禾宜连忙下榻,给谢清辞道歉,“我不知自己酒量如此不佳,给您添麻烦了。”许禾宜语气诚恳,看向他的眼睛也像小鹿似的,不容他拒绝。


    谢清辞哪还能有怪罪的意思,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无事,下次与旁人相聚时莫要再饮酒了。”


    许禾宜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许禾宜踏出文渊阁时,天已黑了大半。谢清辞不放心她一个人,起身送她回住处。


    一路上,两人并无言语。


    许禾宜心里全是懊悔,明明前世的时候,她喝啤酒也没醉过呀?难道这原身不能饮酒?


    她又在嘤嘤嘤了。多么美好的气氛!


    谢清辞则看着她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脸色,摇头笑了许久。


    见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谢清辞伸手替她抚去了肩头的一片枯叶,“无事的,莫要再想了,下次我寻了纯度低些的酒找你喝。”


    许禾宜捏了捏拳头,看着已挂上天空的残月,郑重的点点头。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两人聊了几句,就到了住处门口。


    许禾宜向谢清辞挥了挥手,又不好意思的和他再次道了个歉,迈着轻盈的步伐进去了。


    她刚迈进门,身子就僵住了。


    她把谢清辞当成同辈了!忘记给他行礼了!


    而谢清辞看着她的举动,也没多说什么。毕竟算起来,他们相差也不过几岁,不行那礼也无碍。


    他走在回房的路上,满脑子都是刚刚许禾宜浅笑着挥手的模样。


    她在月光下更显柔和,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是啊,许久没有如此单纯又惬意的和旁人相处过了。


    谢清辞仰头看着天上繁星点点,“如此轻松愉快的日子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