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微霜一惊，下意识想要收回手。
然而，手腕却仍然被人牢牢握住。
越微霜垂眸，盯着地面上的小火堆，沉默片刻，方轻声回道：“路上不小心划到的。”
楚寒知抿唇，默不作声地拿起地上的瓷瓶，谨慎仔细地倒出药粉，为越微霜上药。
越微霜愣怔，感觉脸上有些热，她咬了咬下唇。
“不是重伤，无需这般小心，此药甚是珍贵，还不知庄子上有没有止血的药，省着些用吧。”
“庄子里有药。”楚寒知语气平淡，上药的动作却越发小心。
他抬眸看眼越微霜，“还未入朝时，我时常在庄子上小住，还会与丘三郎一道上山狩猎，是以庄子上备有各种伤药。”
“你既说这药珍贵，你便多用些。”楚寒知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处，原本往外渗血的伤口，立即止血。
他挑了下眉，果然是好药，“女郎的手上若是有疤，你或许会难过。”
自小金尊玉贵的万俟氏大娘子，或许从出生至今便从未受过伤，如今在远离权力争斗、世家倾轧之地，却受了伤。
楚寒知沉默不语，暗暗自责。
越微霜察言观色，敏锐地察觉到楚寒知的低落，她想了想，忍不住出声安慰。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他们已然对我起了杀心，即便你从未去罗家的庄子查探，他们亦会寻机除掉我，只是或早或晚。”
“况且，你今晚去查探，得到消息，便快速回来救我了。”
越微霜歪头，浅浅地笑了下，在微弱的火光中，眼睛明亮如星，笑靥如花，“我还未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狭小的洞穴，干稻草的味道混杂腥膻味，洞外北风呼啸，积雪不断变高，还有罗家奴仆锲而不舍地搜山，不知何时便会搜到此处。
他们二人皆有伤，他身上更是狼狈，衣裳上满是血污和积雪的泥渍，药粉的香味混在血腥味中。
然而，看着对面女郎带笑的模样，他心下一动，情难自禁。
“你……”深藏于心的喜欢，多年的仰望，楚寒知微微张口，话到唇边，却不知该如何细细道明。
他想告诉她，他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昔日的慈宁殿太后，如今的越家四娘子。
他想告诉她，永宁元年的宫宴，他坐在阶下，对高位上的她，一见倾心。
“我……”楚寒知抿了抿唇，再次张口。
楚寒知这般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甚是犹豫不决的模样，越微霜轻蹙蛾眉，正色道：“莫不是你在罗家庄子时，还查探到了不得的东西？”
楚寒知愣怔，随即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并无。”
“那是什么？让你这般难以启齿？”越微霜轻松口气，她稍稍坐正，背脊挺直，“你刚刚离开前，说有要紧事告诉我，是何事？”
楚寒知微不可察地深吸气，双手轻握成拳，不自觉地轻咳一声，扯动伤处，疼痛感传来，让他越加清醒。
他迟疑片刻，定了定神，声音轻柔，语调缓慢，甚是温柔，“永宁元年，端阳佳节，我……”
话未说完，便有脚步声靠近，楚寒知顿时神色一凛，抓起地面上的干土，扑灭微弱的火苗。
他右手握紧匕首，手掌撑地，快速起身，弯腰走到洞穴边。
越微霜赶忙站起身，裹好斗篷，静立于暗处。
“郎君，郎君。”细弱焦急的呼叫声传来，是瑞叶的声音。山上皆是各家的庄子，夜深人静，若高声叫喊，定满山皆知。
楚寒知面露喜色，拨开挡住洞穴的树枝，大步走到洞外，“在此处。”
火把晃动，众多人影快速朝洞穴这边赶来。
不多时，瑞叶举着火把跑到洞穴边，火光明亮，瑞叶一眼便瞧见自家郎君肩上的包扎白布。
他既惊又急，“郎君受伤了？！可严重？”
楚寒知避而不答，收起匕首，将瑞叶手上的火把拿了过来，转身弯腰回到洞中。
“是瑞叶来接我们了。”
越微霜走到他的身边，盯着伤处细细地瞧了片刻，伤处渗血，染红白布。
她神色严肃，冷静道：“先回庄子上药，旁的事，稍后再说。”
楚寒知闻言，只好再次将满腹心事按下，心中却不由埋怨瑞叶来得太快，让他错失良机。
此后，他们二人不知何时方有独处的机会。
楚寒知闷不做声地往前走，特意放缓了步子，方便越微霜跟上。
然而，越微霜担心他的伤势，只想快些回庄子，是以步伐极快。
“瑞叶，你可有回庄子？我身边的两位女婢，被歹人打晕在庭院中，你可有瞧见？”
越微霜忧心忡忡，天寒地冻，正在下雪，若无人发现她们二人，这般寒冷的夜晚，定会冻出个好歹。
“四娘子安心。”
瑞叶落后半步，高举火把，“已有仆妇发现她们二人，亦将她们扶进屋中，眼下说不定已然清醒。”
越微霜这才放下心，菊月玄学是越四娘子的贴身女婢，皆忠心耿耿，一稳重一活泼。
她刚到越四娘子身上时，缠绵病榻，皆是菊月玄月贴身照顾她。
一行人高举火把，走得极快，很快便在夜色中，瞧见灯火通明的楚家庄子。
越微霜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却发现楚寒知停在路边小径上。
越微霜轻轻蹙眉，转身回望，“有不妥之处？”
楚寒知莞尔，摇头安抚道：“你且先回去，瞧瞧他们是否安好，我还有事需交代瑞叶。”
越微霜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方颔首道：“你身上的伤，虽然简易处理过，但伤得严重，还需重新包扎。”
“外面寒风呼啸，你随时有可能因伤而高热。”越微霜肃立，语气也稍稍重了些，“你可莫要掉以轻心。”
感受到越微霜的关切和担忧，楚寒知弯了弯唇角，星眸璀璨。
“仅是说几句话罢了，不会耽搁太久。”
越微霜看他一眼，这才转身踏进院门，立即有仆妇迎上前来，再过一会，女婢欢喜的哭声便随风传了出来。
楚寒知目送越微霜进去，这才收敛笑意，眼眸透着冷厉，沉声问瑞叶，“那些人，可有尽数抓到？”
瑞叶正身而立，用力点头，“郎君放心，尽数抓到，皆关在后院的地牢里。”
楚寒知冷嗤一声，“如此便好。”
今夜发生太多事，且他身上有伤，他暂且顾不上他们。
“地牢内莫要点灯，关上几日，我再去审问。”楚寒知眯了眯眼，冷声叮嘱。
瑞叶到底是陪伴楚寒知长大的奴仆，仅是短短一句话，瑞叶便明白自家郎君的意思。
他弯了弯唇角，“郎君放心，奴定办得妥妥当当。”
楚寒知这才抬步走进庄子，女婢们的哭泣声已止，越微霜刚从蔡三娘的屋内出来，站在长廊下，静静地望向楚寒知。
越微霜正要走下石阶，楚寒知便快走两步，踏上石阶，行至越微霜近前。
越微霜稍稍仰头，“三娘和三郎皆睡得安稳，厨下正在准备热水，你稍后好好沐浴，再让瑞叶重新为你上药。”
“我刚刚问过仆妇，庄内有小药房，我开了张药方，或许可以预防高热，药熬好后，仆妇自会端去你的屋中。”
越微霜轻声细语，缓缓道来。
楚寒知垂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专注认真，还藏有淡淡的温柔缱绻。
越微霜被他瞧得不甚自在，稍稍偏头，看向廊下的积雪，语气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你可还有事？若无事，我便先回屋了。”
越微霜等了片刻，迟迟不见楚寒知开口，便转身想要离去。
然而，下一瞬，手腕被人隔着衣袖握住，温热的触感传来，越微霜一惊，抬眸向上，对上楚寒知的眸子。
明亮烛火下，年少郎君眸光专注，嘴角噙笑，然而神色却甚是郑重严肃。
“刚刚在山洞中，我还有话未说完。”
越微霜正身，与楚寒知面对面而立，她歪了下头，“你说。”
她已然转身，然而手腕上的手，却并未松开，楚寒知有伤，她不敢随意挣扎，只好任由他握着。
楚寒知偏头看了眼廊下的地砖，迟疑片刻，方抬眸直视越微霜的眼睛，语气轻缓却不掩认真。
“永宁元年，端阳佳节，圣人于含元殿设宴，我为新科状元郎，坐于左上首。”
越微霜站在楚寒知的正对面，光线明亮，仔细一瞧，她便发现楚寒知的双耳鲜红如血。
她眨眨眼，宛若再次瞧见含元殿中的少年郎，垂眸饮酒，不敢直视起舞的舞姬。
越微霜想起旧事，忍不住扬起唇角，眉眼间透着淡淡的笑意。
楚寒知见她神色轻松，他垂下的左手虚握成拳，握住越微霜手腕的右手心，却冒出了细汗。
他定了定神，缓声道：“那日，我初见高位上的女子，明知此人可望不可即，却还是忍不住动了心。”
“永宁三年，圣人再次于含元殿设宴，隔着人群，我再次见到高位上的女子，见她安好无恙，我便安心。”
“她多饮了几杯，悄然离席，我亦随她离开含元殿。”
楚寒知抿唇，“然而，她却忘了那日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