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狂风席卷，白雪飘飞。
刀刃撞击之声，甚至被狂风呼啸声掩盖。
庄内还有丘三郎与蔡三娘，庄内大多是仆妇，对方来者众多，且多是手持兵刃的壮仆。
楚寒知环抱住越微霜，快步往身后密林退去。
林深且积雪深厚，天色晦暗，若悄声藏匿好，便不易被发现。
楚寒知还未入朝为官时，与母亲和蔡三娘时常住在这座庄子，庄子周边的林子，他尽数去过。
即便天黑雪深，他亦知晓何处有可藏人的洞穴。
楚寒知回身，疾声道：“冒犯。”
话音落下，楚寒知便握紧越微霜的手，带着她穿梭于丛林间。
雪花落于枝头，二人踩在积雪上，簌簌声混在风声中。
身后是急急追来的仆从，枯枝被踩折，哔啵声不断传来。
“你们从西侧搜，你们从东边搜，呈包围之势，必然抓到他们二人。”
“是！”其余人异口同声回道。
楚寒知与越微霜猫在草丛后，隐于暗处。
越微霜不自觉地回握住楚寒知的手，神情冷静，不见丝毫慌乱，然而手心却微湿，她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般镇定。
目送那些人走远，越微霜轻舒口气，低声询问身侧的郎君。
“他们因何而来？是为抓我，还是发现了你的踪迹？”
“两者皆有。”楚寒知沉思片刻，还是选择道出实情，“他们已然怀疑你并未失去记忆，且深觉此前风声乃你传出。”
楚寒知垂眸，面露愧疚，“是我疏忽，方使你陷入险境。”
越微霜摇头，“只要我还活着，无论是否是我，他们皆会怀疑是我。”
这世上，唯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也仅有死人的嘴才最牢靠，所以当初他们发现越四娘子后，便毫不犹豫地推越四娘子入水。
“你可有受伤？”越微霜垂眸，奈何天色太黑，委实无法瞧清楚寒知的模样，更不知他是否有受伤。
楚寒知眼睛明亮，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外面还有罗家仆从在搜山，但他却只瞧得见眼前之人。
他眉眼含笑，眸光温柔地看向身侧之人，瞧了片刻方低声回她。
“并未受伤。”楚寒知担心她害怕，不自觉放轻了语气，轻缓温和，“瑞叶已去丘家庄子，届时会带人回来，你不用害怕。”
楚寒知垂眸，眼神坚定，况且，他会护好她，不会让她受伤。
眼见罗家的仆从们渐渐远去，楚寒知牵着越微霜，躬身站起，在夜色中缓慢前行。
“我们去何处？不往回走吗？”越微霜小心翼翼地跟上楚寒知的步伐，唯恐她落后半步，给楚寒知增添麻烦。
楚寒知小心地挥开挡路的枝条，低声道：“庄内无人，还有两个喝醉之人，抵挡不住这些人。”
“前面不远处有个隐秘山洞，我们去那里躲上片刻，等瑞叶回来。”
楚寒知抬头看向天空，鹅毛白雪落在他的脸上，冰冰凉凉，天上无星无月，无法辨别方向，他只能按着记忆里的方位，缓慢往前摸索。
枯枝在手背上划了道口子，越微霜吃痛，身子瑟缩一下，在楚寒知转过身来时，立即将手背在身后。
楚寒知回身，担忧且焦急，“可是冷了？”
越微霜扯了扯身上的斗篷，笑靥如常，她摇头，“不觉得冷。”
她在庭院中等他，所以身上穿着厚厚的衣裳，还有防风的斗篷。
越微霜抬眸，前面半步的身影，穿着夜行衣，宽肩窄腰，不似平日所见的文质彬彬状元郎，倒像征战沙场的少将军。
她抿了抿唇，“你可会冷？”
眼下既下雪又刮风，且是丛林深处，越加寒凉。
楚寒知仅穿夜行衣，相比她，楚寒知穿得甚是单薄。
楚寒知左手牵着越微霜，右手握紧匕首，闻言摇头。
即便穿得单薄，他亦察觉不到寒冷，藏在心里藏了多年的人，如今在他的身后，他还牵着她的手，他紧张得都要冒汗了，如何会冷。
穿过小丛林，楚寒知神思恍惚，不小心脚上的力道便重了些，枯枝断裂之声，在寂静的夜色中，甚是响亮。
“那边有动静！”不远处传来喊叫。
楚寒知登时回神，抓紧越微霜的手，快速拨开挡路的荆棘，顾不得手背被荆棘划出道道红痕。
“别出声，别怕。”楚寒知不忘回身叮嘱，“若是他们追上来，你便躲在草丛后，小心藏好。”
脚步声渐近，楚寒知快速环顾四周，将越微霜带至草丛处，二人快速蹲下。
两人挨得极近，越微霜甚至能瞧见楚寒知眼眸里的她自己。
楚寒知抿唇，面露迟疑之色，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揉了揉越微霜的头。
他莞尔浅笑，眉梢眼角满是笑意，声音却温柔至极。
“你安心在此处等着，我去引开他们，稍后再来寻你。”
“我不会有事，你亦会安然无虞，等我回来，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越微霜想说，既然此处安全，那他们二人可以一起躲在这里，就像刚开始那样，躲开搜山的人便好。
她忍不住伸手去抓他，却仅抓到楚寒知起身时，带起来的那阵微风。
越微霜咬唇，裹紧斗篷，躲在暗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由自主地抓紧自己的手，被划破的伤口处，因此再次渗血，手心渐渐被血染红。
“在这里！快来人！”
“快！快！快抓住他！”
惊呼声在草丛上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从越微霜的身后掠过，朝远处跑去。
脚步声渐远，慢慢的仅剩风声和雪落声。
越微霜不敢动，既怕自己随意乱动，发出动静，引来搜山的人。
更怕自己乱跑乱走，等楚寒知回来时，便寻不到她了。
越微霜只觉得落雪声越来越大，整个丛林安静得宛如冬夜里的慈宁殿，她心里很是害怕，身子因太过紧张而微微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盏茶，或许是半个时辰，轻微响动从身后传来。
越微霜神色一凛，身子紧绷，宛若被拉满的弓。
她反手向后，摸到巴掌大的石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地面，在微弱的雪光中，有道黑影渐渐靠近。
在黑影走到近前时，越微霜握紧石头，正要扬手往上扔，她便发现不对，猛地站起身。
雪光之下，楚寒知捂住肩头，靠在松树上，不断喘着大气，呼出的热气在冰天雪地中，化成一道烟雾。
越微霜手忙脚乱地扔掉石头，快步走上前，焦急不已，甚至透着一丝哭腔。
“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在后肩还是何处？！”
楚寒知睁开眼，慢慢站直身子，摇了下头，语带安抚。
“不妨事，并非要害。”
楚寒知抬起手，但瞧见自己手上的血污，他抿了抿唇，将手背在身后，不再去牵越微霜的手。
“我寻到那处山洞了，你跟我来。”
楚寒知转身往前走，右手上的匕首，刃尖还在往下滴血。
他皱了皱眉，将匕首收鞘，贴身放好。
那山洞果然距离越微霜的藏身之地不远，若不是枯枝断裂之声太响，引来罗家奴仆，楚寒知刚刚便能带她到此处。
拨开挡住山口的树枝，楚寒知弯腰进去，拿出火折子吹了吹。
越微霜跟在他的身后，踏进山洞，一股淡淡的膻臭味萦绕在鼻尖。
“以前有庄户在山上放羊，此处便是庄户的休憩之地。”楚寒知点燃小火堆，“是以味道有些难闻，暂且忍耐一二，不会太久。”
越微霜并不在乎这些，她走到楚寒知身边，屈膝蹲下，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白瓷瓶。
自从楚寒知告诉她，前往西郊庄子，明为泡温泉汤子，实为查探罗家庄子时，她便备下了上好的伤药，以防万一。
瓷瓶的木塞子被拔下，浓郁的药香飘了出来，越微霜神情肃穆地看向楚寒知，正色道：“伤的是何处？”
楚寒知身穿黑衣，即便鲜血流出亦不显，越微霜瞧他的动作，暗自猜测伤的是左肩。
楚寒知迟迟不答，越微霜抿唇，伸出双手便要去检查他的左肩。
楚寒知下意识避开，然而，动作太大太快，牵扯伤口，又一股鲜血涌了出来。
越微霜当即变了脸色，快速上前，一手按住楚寒知的左肩，借着微弱的火光，查看楚寒知的伤口。
伤口从后肩贯穿到前方，应当是被人从后面偷袭，伤处接近一指宽，深可见骨。
越微霜咬紧下唇，将瓷瓶往楚寒知的手上一塞，双手扯住楚寒知肩上的衣料。
“嘶啦”一声，左肩的衣裳直接被撕开一道口子，将前后两处伤口都暴露出来。
越微霜闷不做声地拿起瓷瓶，小心翼翼地往伤口处倒药粉。
皮肉翻滚，因药粉的刺激而微微抽动，越微霜看得眼睛一酸，闷声闷气道：“有些疼，你忍着些。”
察觉到越微霜话音里的哽咽，楚寒知连忙回头，却再次扯动伤处。
越微霜急忙按住他的头，“回头作甚？！好不容易快要止住血了，莫要再乱动。”
楚寒知只好定身不动，过了片刻，他才像做错事的孩童般，小心翼翼，透着丝讨饶。
“并非要命伤，伤的也是左肩，日后提笔写字亦无大碍。”
然而，故意说的宽慰之语，却毫无效用。
楚寒知想要回头看看，却又生生忍住，“天寒地冻，即便受伤，即便并未上药，也会快速止血，何况此伤并不会要人性命。”
越微霜默然，任凭楚寒知自说自话，她手上的动作不停，仔细上好药。
然而，周边却无包扎用的布条，若未包扎，即便有伤药，但凡楚寒知有所动作，扯动伤口，鲜血流出，亦会再次冲散药粉。
越微霜垂眸，沉思片刻，侧身而坐。
解开斗篷，解开衣裙，从里衣的下摆处，咬开一道口子，嘶啦声再起，干净的长布条被扯了下来。
越微霜快速系好衣裙，拿着长长的布条，按在楚寒知的伤处，慢慢地仔细包扎。
血腥味中，混杂一抹淡淡的馨香，楚寒知愣怔，后知后觉，为他包扎的是何物，顿时红了脸，耳尖更是宛若要滴血。
越微霜直到此时，方有心情开口说话。
她边包扎，边缓慢道：“此事皆因我而起，是我将你牵扯进来的，若当日我并未向你求助，你便不会卷进来，更不会受伤。”
“此话不对。”
楚寒知身子不动，侧眸看向身侧，眼眸温柔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是朝中的官员，科举舞弊乃大案，我既知晓，自然要查明。”
只不过，若是旁人寻他，他定不会这般步步为营，而是直接将人带去宫中，让圣人裁决。
因他知道越四娘子是她，所以他才不敢冒险，所以他才想要证据确凿后，再去寻圣人。
“罗毅等人，既知我并未失忆，还知你亦参与其中，定不会轻易放过你我。”
越微霜俯身，稍稍用力，给布条打了个结。
她长舒口气，跌坐在地上，直至此时，她才发觉自己的额头满是水，在这寒冬腊月之际，她竟然出了一身热汗。
越微霜直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现下他们正搜山寻我们，你有何良策？”
身边女郎，不似往日那般正襟危坐，端庄持重，额头的细汗浸润了发丝，甚至看起来有些狼狈。
楚寒知却忍不住心生欢喜，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然而，当他瞧见女郎手背的伤处时，立即变了脸色。
他抓住越微霜的手腕，蹙眉严肃道：“这是何时划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