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裴衡梗了一瞬。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倏地收回手，声音硬邦邦，“与你有何干系？”
“......”
行，您是裴家少将军，您把天捅个窟窿您做得都对。
“没有干系。”
傅颂言嘴角微抽，不再追问。
茶水沾了手，不能再喝，玉奴上前换了新茶，傅颂言一边喝茶，一边观察裴衡脸色。
少年的反应着实大，被她以指腹写字的手轻握成拳放在膝间，隐隐有着压抑的不耐，而此时脸色也颇为冷峻，似乎颇为不喜，可那张脸此时又泛着红，冷色与红色交融，越发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什么？”
裴衡突然出声，目光斜斜看过来 。
傅颂言立刻收回视线，往嘴里喂了一口茶，“没什么。”
“但，少将军，我的这点秘密可值得您出手帮我？”
她转移话题，试探问道。
“你的秘密的确有些意思。”
裴衡呷了口茶，手腕有些不自然，“但此人极得太子信任，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定罪的？”
傅颂言了然。
——看这模样，裴衡怕是早就对这个人起了疑心，只是到底是太子心腹，在没有拿到确凿证据之前，他不好直接抓人。
傅颂言笑眯眯，“这个简单。”
“秋兰苑有一哑奴，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往岐州之地发信一封，少将军不妨探一探，写信之人究竟是谁。”
“秋兰苑的哑奴？”
裴衡眸光微顿，眼睑抬起，“傅三，你知道的不少。”
傅颂言笑着给裴衡斟茶，“若没几分真本事，我哪敢求少将军帮忙？”
茶水倒了八分满，她把茶盏推给裴衡，“若我所料不差，下一次发信的时间在后日晚上，少将军，您要不要走一趟？”
“你还知道什么？”
裴衡斜睥傅颂言，一双星眸隐隐有着探究。
“少将军，我能知道什么？不过是朋友多，消息灵通些，除此之外，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傅颂言噗嗤一笑，“您与我共事多年，我有什么本事您难道还不知道吗？”
裴衡眼皮微抬，“我不知道。”
“好啦，少将军，别这么咄咄逼人。”
傅颂言莞尔，“我绝无害您之心，更不敢染指太子，我所求不过是从京都的夺嫡风波中全身而退，与九皇子一同就藩。”
“若少将军果真能让九皇子封王就藩，我必对少将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衡眉梢懒懒懒挑起，目光落在傅颂言身上，四目相对，傅颂言弯眼一笑，裴衡眸光轻凝，随即别开视线。
“傅三，你最好说到做到。”
裴衡捏着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傅颂言轻舒一口气，“自然。”
裴衡起身离开。
裴衡回到自己宫苑，着实安排秋兰苑的事宜。
自己颇为敬重的太子表兄竟是这般货色，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更始料未及的，是太子这几日的行为——赶尽杀绝，不择手段，甚至就连姑母赐下绿珠试探傅三是否知晓密室里的事情，只怕都是太子的手笔。
这不是明君所为。
裴衡叹了口气，手指摸向几案上的茶盏，以茶压着心里翻涌着的烦躁。
但当茶水入口，他忽地想起傅颂言在自己掌心写字的模样，指腹沾了水，一笔一笔在他掌心划，极软也极痒。
裴衡呼吸蓦地静了一瞬。
片刻后，他眼皮微抬，五指摊开，另外一只手沾了水，在掌心写下罗瑞的名字。
——不软，也不痒。
裴衡皱了皱眉。
“裴七。”
想了想，裴衡唤了个年龄较小的亲卫。
“属下在。”
亲卫推门而入，抱拳问道，“少将军有何吩咐？”
“手伸出来。”
“是。”
一双手在裴衡面前伸开。
浑厚有力，带有老茧。
——典型的习武之人的手，与傅颂言柔弱无骨的小手完全不同。
裴衡顿时嫌弃，“退下。”
“？？？”
亲卫一头雾水。
亲卫退出房间。
裴衡闭了闭眼。
——太奇怪了，他并不是一个怕痒的人，但当遇到傅颂言，被他碰触时的痒几乎能痒到他心里。
密道时傅颂言奄奄一息之际的轻喘，差点跌倒时他扶着傅颂言腰间时身体紧绷，甚至于刚才傅颂言在他掌心写字时的不自然。
——很不对劲。
这不是他对自己瞧不上眼的死对头该有态度。
裴衡看着自己掌心，眉头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片刻后，他脸色微变。
像是为了印证什么，他起身去寻隔壁庭院的堂妹。
“让你的侍女在我掌心写个字。”
裴衡冷着一张脸。
兄妹俩皆是火爆脾气，说话没有吵架多，但今天裴妍心情好，难得没有见面便吵，“你不是最讨厌女人往你身边凑吗？”
“问这么多做什么？写。”
裴衡抬手掐着眉心。
裴妍翻了个白眼，“行，写。”
她随手指了个侍女，侍女红着脸上前，在裴衡掌心写下名字。
裴衡微拧。
——很软，但并不痒。
“下一个。”
裴衡道。
裴妍拍案而起，“你把我的人当什么？”
裴衡被轰了出来。
“……”
裴衡莫名有些烦躁。
只有一个人，参考意义并不大，想了想，他决定去寻裴皇后。
裴衡来到裴皇后所在的宫殿。
内院之中，裴皇后一身雾霭色的宫装，俯身轻抚着他前几日送过来的白狐皮，身后小宫人捧着汤药亦步亦趋，神色焦急却不敢上前打扰，见他过来，纷纷向他投向求助的目光。
裴衡心神领会，上前接了小宫人捧着的汤药，递到裴皇后面前，余光却在打量身后宫人。
这个不行，那个太小。
——这批宫人不太行，莫说与傅颂言平分秋色，连那人的三分颜色都没有。
“这皮子极好，正好能给姑母做件大氅。”
裴衡收回视线。
“我年龄大了，穿不得这种清浅的颜色。”
裴皇后就着裴衡的手喝了一口汤药，温婉恬淡的脸顷刻间皱了起来。
小宫人忙不迭递来蜜饯。
裴皇后含着蜜饯，脸色这才好一点，“送与绿珠吧。”
“过几日便是她的好日子，得给她置办几件像样的衣服。”
“姑母且歇了这心思。”
裴衡这才想起自己答应傅颂言的事，“昨夜舅舅召见我，我与舅舅说起九皇子去国就藩的事情，舅舅虽未应允，但也不像之前那般坚决。”
“我瞧着再与舅舅说几次，舅舅便会允了这件事。”
“九皇子就藩，傅三必会跟从，绿珠若跟了他，怕是余生难回京都，岂不再难见姑母？”
“你这孩子，又去触你舅舅霉头。”
裴皇后有些无奈，“九皇子就不藩就藩与你何干？你何必去讨你舅舅的不喜？没得伤了你们舅甥之间的和气。”
裴衡心不在焉，“当然与我有关系。”
裴皇后生太子时伤了身体，受不得风，小宫人拿来大氅，裴衡接过氅衣，披在裴皇后肩头，“姑母，傅三既会跟着九皇子一同就藩，您就别让绿珠跟着去了。”
“绿珠若去了藩国，便没人陪您说话了。”
裴皇后看了一眼裴衡，温柔笑了起来 “怎么，你舍不得绿珠？”
“我是舍不得姑母伤心。”
裴衡余光瞧着路过的小宫人，不甚在意道，“姑母，傅三翻不出什么风浪，您不必将绿珠折进去。”
“您与其留意傅三，倒不如把心思放在太子殿下身上，他身边最得用的罗瑞，私下与岐王有勾结。”
“他竟敢将手伸到东宫？”
裴皇后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裴衡。
一扭脸，便见裴衡盯着小宫女瞧，一边瞧，一边心不在焉与她说着话，“我这个岐王舅舅所谋甚多，姑母，太子那边您需多费点心。”
“一个野心勃勃的藩王远比一个无知幼童威胁大。”
“姑母，绿珠是您的左膀右臂，您需要她留在京都。”
裴皇后面上温柔笑意淡了一分，“衡儿。”
裴衡这才觉察裴皇后在看自己，立刻收回视线。
“你有心事？”
裴皇后温和问道。
裴衡蹙了蹙眉，“没有。”
裴皇后笑了起来，“你舍不得姑母将绿珠赐给三郎？”
意思不太对，但目的是对的，裴衡眉头微动，点头又摇头，“我的确不想让姑母将绿珠赐给傅三，但并非舍不得。”
“姑母的衡儿长大了。”
裴皇后眸光微暗，“有了心事不愿意与姑母说了。”
裴衡眉头拧了起来。
他虽桀骜不驯，但在裴皇后面前一向乖的很，最怕见裴皇后伤心难过，没有犹豫太久，他对裴皇后和盘托出，“我想借姑母的宫人一用，在我掌心写两个字。”
“在你掌心写字？”
裴皇后有些意外。
她蹙眉，抬头看着裴衡的眼。
那是一双极清澈的眼，星光如许，湖泊静谧，极清澈也极好看 一如他的父亲。
裴皇后眼底笑意更浅，“衡儿有心仪的女郎了？”
“没有。”
裴衡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
裴皇后笑了笑，不置可否，淡声召来殿内所有宫女。
宫女们排成长队，在裴衡面前站定，几案上摆着茶水，宫女低头垂眸上前，以指腹沾水，缓缓在裴衡掌心写下一个罗字。
裴衡星眸轻眯。
——指腹很软，但是不痒。
完全不痒。
裴皇后淡然饮着茶，“下一个。”
下一个宫女轻轻在裴衡掌心写字。
——依旧不痒。
裴衡眉头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他后知后觉发现，只有傅颂言在他掌心写字时才会痒。
少年静了一瞬。
片刻后，他冷笑一声，懒懒收回手，“姑母，不必写了。”
裴皇后饮茶动作微微一顿，上下打量裴衡，“衡儿瞧上了哪家女郎？”
“告诉姑母，姑母给你赐婚。”
“姑母，不必了。”
裴衡轻嗤。
裴皇后眸色微沉，放下茶盏。
裴衡起身，笑着向裴皇后行礼，“我一向顽劣，姑母切莫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
“倒是太子的事情，姑母需再三斟酌，没没必要为了一个翻不起风浪的人折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裴皇后眼皮狠狠一跳。
“姑母刚吃了药，我便不打扰姑母休息了。”
裴衡拱手告退。
扪心自问，他并不意外自己对傅三的心思不清白，甚至还隐隐有一种本该如此的错觉。
——傅三生得比女人更漂亮，他又血气方刚，被皮相所惑很正常，问题不大，他能克制。
只要傅三跟随九皇子去藩国，见得少了，那些念头也就歇了。
少将军十分不屑。
直到他在晚上梦到傅颂言。
“唔——”
那人眼角微红，嗓音低糜，试图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少将军......”
理智的弦无声崩裂。
他抬手，手指重重碾过傅颂言殷红嘴唇，把人死死抵在床榻，声音哑得厉害，“老实点。”
“你若乖一点，我便叫你少吃些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