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王鹤说出这样的话来,吴林倒也不恼,只是一笑而过,随即便要往那书肆里钻。


    可没想她前脚刚抬起,王鹤便又拦住她。


    “吴姐姐,我知道你现在急着买书,但是这家书肆,今日怕是开张不得,你还是换家书肆买书罢。”


    王鹤转过身,指了指那此刻静悄悄的书肆,颇为无奈地解释一句。


    吴林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书肆内坐着位老妇,正眯着眼捧着自己眼前的本子仔细翻阅,口中念念有词,却也听不大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是。。。”吴林有些不解其意,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书肆的老板在对自家的账本,这是件麻烦事,查账的人讲究清静,方才我也想进书肆来着,刚到门口便被老板哄了出来,那老板说,今日这书肆不开张。”


    王鹤边同她解释,边忍不住叹口气。


    查账,便是查每月的收支,这对每家铺子来说,都是件重要的事情,要耗费的时间也颇多,老板只一人看店,精力不足,不开张也是正常。


    可在原主给吴林的记忆里,这家书肆卖出的书,价钱最便宜,县城内其余的书肆给出的价钱,或多或少都要比这家书肆的高些。


    吴林不急于现在就进去,毕竟她刚进县城,还没钱,可若是今天一整天都进不去,那她这一趟,岂不是白跑?


    她抬头望着屋内的老板,这老板心中却是只有账本,皱眉念叨着账本上的内容,时不时停顿好几下,末了再在本子上画几笔,根本就不管门外眼巴巴瞧着她的两个书生。


    “不开张么。。。”


    吴林喃喃自语道,可她到底眼尖,瞧了半晌突然咦了一句,随后侧头问王鹤道:“这老板不用珠算么?我瞧她空着手算,速度属实是慢。”


    她这一问,倒是叫王鹤一愣,想了半刻,结结巴巴地说道:“啊,这,我也不大清楚,许是算盘坏了?”


    生意人算盘该是不离手,坏了岂有不重新买一个的道理,吴林看了好半晌,突然眼前一亮,轻笑一声道:“原是这样,这事倒也就不难办了。”


    王鹤还未听懂吴林话中的意思,便瞧见她健步如飞,几步就踏进书肆的门槛里,让她连伸手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刚一进店,迎面而来便是股浓浓的墨香,吴林闻到那香味便不自觉得深吸一口气,笑着踱步走向算账的老板。


    约莫是听见了脚步声,老板有些不耐地轻啧一声,都不曾抬眼看人,只道一声:“今日书肆不做生意,还请快些出去。”


    在门口反应过来的王鹤赶忙跟着她进屋,见到老板不悦,一时也觉得羞,心道这吴林有些不看场合做事,也不懂变通一下,绕道去别的书肆,但嘴上还是好意提一句:“吴姐姐,你听见了?老板都说了,不做生意的,快快随我出去吧。”


    可吴林像是闻所未闻般,站定在原地,开口答道:“老板,我不是来买书的,我是来问问,您这招不招短工,缺不缺给您算账的伙计。”


    身后正欲拉她的王鹤一愣,这吴林不是说来买书的吗?怎么临时变卦,想来书肆做短工了?


    这草包,她会算账?


    原本皱着眉的老板眼皮一掀,将手中的账本放下,打量她一眼。


    “你怎知我这缺算账的?”


    吴林指了指她的账本道:“我瞧您算东西速度慢,身上没带个算盘,又看您一直眯着眼瞧账,便猜您恐怕近来眼睛看东西有些吃力,看不清算盘,看账也麻烦,知晓您现下怕是有麻烦,所以才开口问问。”


    老板听见这话,又忍不住眯着眼仔细看看她,好半晌才缓缓点头道:“确实,我年纪大了,最近眼前发昏,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看账很是吃力,不过,这账本,你真的能算?”


    吴林看一眼账本,倒也不把话讲满,只回道:“您让我试试,不就成了,到时候算完,您随意挑几个,自己核算一下,看我算得到底准不准,如何?”


    听见这话,老板仍是没有立刻答应下来,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副模样,吴林直接低下头来,细细看账,不一会伸出手指来,指着某一处数字。


    “这一处,您记错了,三百七十六文的杂费加上九十五文的赊账,此处的支出该是四百七十一文,而这一日标记卖出的书卷是五十四卷,每卷标价十五文,此处所得的钱该是八百一十文,您前一处少算了二十文钱,后头又多算了一百文,因而此月的账到最后无论如何也对不上,您把这两处数字改后,这月的账才对。”


    她这一通话说得流畅又迅速,说到那算术时竟然还没有卡壳,像是心算出来的内容,老板一时有些不确定,瞪着眼低头将她说的几处算了良久,立即就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她算的竟然还都对上了,只短短看了一小会,便将她苦算许久未算对的东西算了出来。


    “吴姐姐,你这算术,是如何练得如此厉害?我从未瞧过比你算的还要快的人了。”


    趁着老板愣神的功夫,目睹了全程的王鹤忍不住小声问一句。


    她不是草包么?


    她自然不知,这些算术,也就只是现代小学的难度,对于一切算术还要依靠算盘的古国来说,是要难些,对于吴林来说,却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吴林当然不会告诉她现代速算的奥义,只是抿唇一笑,看着她那副惊讶的样子,随意说道:“家里穷,总是要对钱的收支更敏感些,算得更精细些,才好过日子,因而练就了这本领。”


    听见吴林这样解释,王鹤久久说不出话来,她看一眼吴林衣服上大大小小的补丁,反应过来些什么,顿时为自己之前那些想法感到愧疚。


    人家生活困难,要先顾着生计再忙学习,饶是这样还不放弃考学,她算术算的这样好,可见是不笨的,只是被生活所累,腾不出太多时间温书罢了,可她平日里竟还同大家一起笑过吴林草包,这当真是。。。


    王鹤一下子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躲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在那书肆老板发话了,笑得慈祥,对吴林说道:“这样吧,丫头,你算一次账,我便给你六十文的工钱,若是以后还有需要算账的地方,你再来,如何?”


    到底不是什么难活,能拿到这样的工钱,吴林已是很满意,赶忙点头应承道:“好,老板,就照你说的来。”


    她一坐下,那书肆老板便把桌前厚厚一沓的账本递给她,可吴林却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翻开便算,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将手边的账本悉数算得一清二楚。


    这老板将钱交到吴林手里时,嘴上还笑得合不拢嘴,听闻吴林还要拿这钱用来买书,便给了最低的价钱,连卖带送的把书塞进吴林带出来的行囊中。


    吴林带着满满一包的书走出书肆时,已过了晌午,可她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街边买碗阳春面,草草饱腹后,便一抹嘴边的油渍,起身在这大街上来回跑,挨家挨户地询问,缺不缺人做短工看账。


    这一个下午的功夫,倒真还给她问到几家店,等到傍晚城门要关时,她的荷包里,便已然装得鼓鼓囊囊,大致一数,也有好几百文钱。


    有这些钱,至少这一个月,都不难过了。


    吴林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她还顺道买了些菜与米,又买了床御寒的棉被,悠哉悠哉地顺着城门外的路往村里走,却突然听的身后有牛蹄哒哒声,接着便传来阵熟悉的声音。


    “吴姐姐,你也是要回村吧,我借了牛车来,便顺道一同回去吧,如何?”


    吴林回过头看去,只见是上午遇到的王鹤,从牛车里伸出个头来,笑得有些腼腆,想邀请她上牛车。


    这人心肠倒也不坏,算是个好人,吴林手里的东西也确实多,她并不推辞,也不客套,只思索一下便道着谢将自己的行囊摆上牛车,随即手一撑,坐了上来。


    见吴林坐了上来,王鹤长吁一口气,心中的愧疚感暂时消了几分,见吴林上车后就一直没开过口,她踌躇半刻,犹豫着和她聊了起来。


    “吴姐姐,现下你也已经成亲了,过几日,你还回学堂读书吗?”


    回学堂么?吴林思索一下,摇了摇头。


    “暂且先不回。”


    王鹤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不回?吴姐姐,你前些年可一直都坚持来学堂念书呢,怎的成了亲就不肯回学堂了,堂堂一个大女子,千万不要被美色所耽误,误了学习!”


    被美色耽误?这怎么会。


    吴林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到这里的,无奈地扶额答道:“并非如此,其实,是我前几日不去,许久未听课,跟不上诸位的脚步,想在家先温书罢了。”


    王鹤如今是真心想帮一帮吴林,听见吴林说这话,赶忙安慰她:“姐姐你别急,我这几日把课都听懂了,先生这几日讲的文章很是重要呢,今个时辰尚早,回去后,我来为姐姐开小灶,保准姐姐不出两日,便能赶上先生的课!”


    吴林也不知道她到底遇到了什么,如今待自己这么热情,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确实想听听这学堂里的先生都讲了些什么,于是带上得体的笑容道谢:“那就有劳妹妹了。”


    二人一路上相谈甚欢,待到天全黑了,那牛车方驶进吴林她们村。


    吴林指着路引着那牛车拐进了羊肠小道内,绕了好几回路,方才停在了老宅门前。


    别家都灯火通明,就只这一处,黑灯瞎火的,只有宅内一处房间,透着点微弱的烛光。


    王鹤心里直发毛,但到底是她提出来要为吴林温书的,自然推脱不得,只得勉强干笑两声,在吴林的邀请下走进老宅。


    刚一进那柴房,王鹤便完全后悔了,这房内又冷又湿,桌边也只有一盏烛灯,吴林点了放在桌边,这屋内也仍旧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王鹤呆楞半晌,刚强撑着把那书本摊开,这安静的柴房里却突然传来阵“咕嘟咕嘟”的叫声。


    两人齐刷刷看向那声音的来源,便是王鹤的肚子。


    “这,这真是对不住啊,吴姐姐,我晚上还没来得及用饭,现下有些饿。。。”


    吴林听她这么一说,倒也觉得自己有些饿了,连忙起身道:“正巧,我也饿了,庖屋里还有些红薯,我煮两个,妹妹将就着吃,如何?”


    虽然吴林不愿意将自己的食物分出去,但到底人家是来帮她温书的,不拿点东西出来招待,总是不行的。


    王鹤知道她穷,红薯已是很难得了,便不敢挑食,只得连忙答应,目送着吴林出了柴房,才敢暗暗叹口气。


    宅里安静,吴林边走,边不忘侧过头瞧一眼,魏亦明的屋子没有动静,这男人很懂得好好保养自己,现下该是已经上床歇息了。


    这挺好,他过他的,吴林过吴林的,彼此不打扰。


    庖屋的房门半掩,吴林刚一打开,就闻见屋内有股淡淡的甜味,她心中顿觉得不妙,转头往地上一数,发现自己的红薯果然又少了半个。


    庖屋里的那口锅上,严严实实得盖着盖子,吴林一掀,便是一股香甜的热气扑面而来。


    这男人,竟又擅自动她的菜。


    但如今情况不同,吴林有客人要款待,自然不想和魏亦明多计较,既然他都帮她烧好了,那这粥不吃就是浪费红薯。


    趁着粥还热乎,吴林赶忙拿出两个洗净的碗来,将锅里的粥悉数盛出,随即端着碗快步走回柴房内。


    王鹤正冻得直哆嗦,听见门吱呀一声,又闻到那香气,顿时两眼直冒光。


    “这么快,姐姐好厨艺啊!”


    王鹤接过那碗,赶忙夸了一句,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吴林见她吃得飞快,就给她倒了杯温水,瞟一眼碗里的粥道:“这倒不是我做的,是我夫郎做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做的粥,确实好吃。


    王鹤边吃边惊叹:“姐姐还没回家,就提前做好饭了,难怪姐姐要赶着成亲呢,这样贤惠的夫郎,妹妹我也着实羡慕啊。”


    吴林刚吃一口,听见这话,嗤笑一声:“贤惠?他跟这个词是沾不上边。”


    只不过,吴林对这魏亦明倒是真有些改观,这已是他帮自己做的第二顿饭,莫非他是真的想好好合作,同在一屋檐下乖乖过日子?


    吴林虽然对他擅自动自己的菜有些不爽,可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确实省去了她做这两顿饭的时间,叫她少了许多麻烦。


    正思索间,吴林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响,她猛一抬头,发现对面的王鹤整张脸都栽进了那热粥里,整个人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样。


    见情况不对,吴林赶忙放下碗筷,将那王鹤扶起来,用手拍打她的脸颊道:“王妹妹?你醒醒?”


    吴林打了许多下,但这王鹤照旧是一动不动,不一会竟还打起鼾来。


    竟然吃着饭就睡着了?


    吴林担心她是有什么隐疾,刚想将她扶到一边,却突然感觉一阵眩晕,眼前的烛火晃出了无数的残影,莫名的困意没由来的袭上她的脑袋,叫她眼皮一沉。


    “啪嗒——!”


    一阵清脆的破碗落地声响彻整个老宅。


    在床上假寐的魏亦明缓缓睁开眼,笑了一声。


    她吃下那碗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