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长日漫漫,一日三秋,对于许云容、季清妍这样的闺阁小姐来说,尤其如此,不过好在大梁的节日也足够多,将这些无聊漫长的日子划分成了一段又一段,便增添了些许趣味。
正月十五元霄节过后依次便是二月十五花朝节,三月三上巳节,清明,端午……
花朝节这日许云容照例和同龄的几个好友一起踏青赏花,回来后又跟着齐氏学做百花糕。
上巳节却没有出门,只在家里尝了齐氏煮的荠菜鸡蛋。
之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太阳一天比一天火辣,晒得人昏昏欲睡。进了五月,给许云容和季清妍授课的女先生身体忽觉不适,本也不是大毛病,养几日便好,但女先生觉得两个女学生年岁渐长,尤其季清妍对读书并不热衷,自己也无兴致再教,索性辞了馆。
这下连累许云容也闲了下来,不过每日跟着青卫练习一会儿骑射,读几页书,做做女红,跟齐氏学学管家而已。
这日是端午节刚过,天气有些热,许云容图凉快,坐在水榭的长椅上看两只水鸭划水玩,忽听有人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许云容知是季清妍,便回头笑道:“能做什么,不过闲坐一会儿。”
季清妍走过来倚着栏杆坐下,说道:“依我说不如出去走走。”
许云容看季清妍的脸色不似往日光鲜,疑惑道:“也不知你最近是怎么了,这样憔悴萎靡的,敢是家里有人欺负你了?”
季清妍失笑,“谁敢欺负我,父母俱在,兄长宽厚,嫂子见了我也要礼让三分,我怕什么。”
“也是,是我想左了。”许云容道。
季清说完又觉不妥,忙道:“对不住 ,触到你的伤心事了。”
“无妨,母亲都去了那么多年了,还有什么不能过去的。”
沉默了一会儿,许云容又笑道:“既不是有人欺负你,那是为何,该不会是季伯母给你定了个丑女婿吧?”
季清妍脸色一红,将手中的帕子拧了个结打在许云容身上,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什么都说,再说你得意什么,你只比我小一岁,最迟不过明年,还不轮到你?”
“这么说是真的了?”许云容将帕子扔回去,惊讶道。
“没有。”季清妍似是不愿多说,“我娘的意思是再等等。”
其实自元霄节过后,季清妍便有些心烦意乱,坐立不安起来,她心里明白,自己虽心高气傲,但父亲官职不显,家境又平常,想要嫁入高门是不可能的,但若就此嫁给一个家世相当的,又实在不甘心。还有一种就是将宝压在来京赴考的举子身上,可举子们也不傻,真正有才学的如何不知待价而沽?
季清妍看了许云容一眼,心里着实有些羡慕,甚至妒忌,许大人官职虽也不甚高,但看情形多半是要和裴家结亲,也就是许云容的姨母家,顺宁伯府,虽说没落了,但名头尚在,况那裴叔言去了西北,好歹立个军功回来,立马就不一样了,许云容嫁过去那是现成的世子夫人,妥妥的豪门贵妇。
不行,不能就此认命。
说什么也要好好筹划一番。
两人在水榭边闲坐了一会儿,季清妍便提议去六榕斋,许云容无可无不可,便吩咐下人准备马车。
六榕斋是东华门街上最大的书斋,经营着笔墨纸砚,名人字画,古籍书本,还做书画裱糊,甚至刻书业也不在话下。
二人坐马车到了六榕斋,发现这个时辰店里客人不多,许云容选了一些熟宣纸和儿狼毫笔,又看书架上有一本崭新的《恰客游记》,便抽出来寻个角落翻开来读。
季清妍却觉无甚可买,正欲走时,忽闻店铺门口车铃声响,一辆装饰豪奢的马车停了下来,后面跟了两排侍卫仆从,竟有二十几人,季清妍心道:“这来的不知是哪家的贵妇,好大的架子。”
却不想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约十八、九岁的贵女,直领对襟桃红绞缬绢衫子,素色纱裙,发髻上、耳朵上都缀了小小的珍珠,一闪一烁,耀人眼目,看得季清妍垂了眼睛。
门口的伙计殷勤地迎了上去,毕恭毕敬道:“郡主您里面请。”
“原来是个郡主。”季清妍心思活络,平时也听到过不少皇家的轶闻,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派头,多半是传闻中临贺长公主家的安惠郡主了,听说她虽中意太子,但皇后和长公主不睦,对于婚事一直不肯松口,太后虽偏向宠爱她,却也不好越过皇帝皇后直接下旨,毕竟是一国之太子妃,干系重大,是以安惠郡主的亲事蹉跎至今。
季清妍猜的不错,进来的贵女正是安惠,她并未理会门口的伙计,径直走到文房四宝的位置,问道:“本郡主要的纸和笔都有了吗?”
“禀郡主,您要的东西都备好了。”有店伙计打开了一个箱子,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
安惠随意拿起一支花梨木雕成的羊毫笔,看了看道:“还不错。”
一旁的侍女凑趣道:“郡主,这些笔大大小小的,有几十支了,您都要买回去么?”
“你懂什么,这些有的是提笔,有的是斗笔,有的是画山水用,有的是写字用,怎能一样,表哥闲时喜欢作画,最为讲究用笔,不可轻忽。”
侍女奉承道:“还是郡主懂的多,太子殿下看到这些笔,一定很高兴。”
这时门外马蹄声响,一名内侍打扮的人翻身下马,似是有事禀告。
安惠冲侍女递个眼色,那侍女便走到门口问了几句,回来后附在安惠耳边低语了几句。
“夏凉山?表哥肯定又要去找那老和尚下棋,不知道现在进宫还来不来得及。”安惠听了皱眉,转身便走,侍女忙收拾了一桌的毛笔跟上。
许云容拿着本游记看的忘我,浑然不知小时候见过的安惠郡主来过。待付了钱把书买下,将欲走时,才看到季清妍站在角落里发呆,忙走近推了一把道:“你这是怎么了,傻了?”
季清妍回过神来,掩饰般地笑笑:“没事,你选好了没,咱们回吧?”
回去的马车上,许云容叹道:“本想着你出来转一转,逛一逛,也算是散心了,谁想你反而更愁了呢?”
季清妍道:“若是散心,这里怎么能够,须得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许云容失笑:“你想去哪里,京城还盛不下你了?”
季清妍低头想了片刻,道:“听说夏凉山景色十分秀美,半山腰有几处瀑布、潭水,清凉静谧,我们去那里怎样?”
“夏凉山?是不是有些远了,家里怕是不让我们去。”
季清妍有些黯然:“那还是不去了,我也只是听说,或许那景色只是夸大,算了,不提了。”
许云容心中有些不过意,笑道:“事在人为嘛,且让我回去求一求嫂子。”
果然,齐氏刚听到‘夏凉山’三个字便连连摇头道:“两个小孩家家的,京城还不够你们顽?还跑去什么夏凉山,不行不行。”
许云容求道:“有青卫跟着怕什么,出了城不过十几里路,后晌申时不到便回来了。”
齐氏耐心解释道:“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不明白,本朝是开明了许多,咱们女子出门、读书、游玩皆不限制,且现今世道太平,别说强盗土匪了,就是流氓地痞也少见,只是你们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若是被那些终日闲逛的长舌妇人编排两句,就再难说一门好亲事了。”
许云容不解,“我与那些人又不认识,为何要编排我,再说人正不怕影子斜。”
“听听你这孩子话。”齐氏叹道:“小人害人没有道理,他们就是喜欢兴风作浪,煽风点火,别人倒霉,他们高兴;别人栽跟头,他们笑得欢!”
许云容见齐氏不答应,颇觉失望,垂头不语。
恰此时许晋卿回来,得知原委后痛快道:“我当什么事,不就是夏凉山么,明日我正好去城外庄子一趟,我骑马送你们到山脚下,你们自去游玩,未时再来接你们如何?”
“那便说好了,哥哥可不能反悔!”许云容再料不到竟有此转机,喜出望外,一面派人去告诉季清妍,一面回房准备。
齐氏无奈,嗔道:“我劝了这半日,你一来就只顾做好人。”
许晋卿道:“哪里,阿容也大了,再过两年成了亲,就更不好出门了。”
“难道我不心疼她?只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什么岔子,虽说有姨母在,也不能让那顺宁伯府挑出什么不是来。”
许晋卿不语,微微冷笑了一声。
齐氏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没什么不对,只是你和父亲是一样的想法,认为和姨母家结亲是阿容高攀了,岂不说阿容相貌、性格那都是一等一的,别说一个没落的伯府了,就是公侯之家又有什么配不上的?”
齐氏失笑,“结亲又不是只看相貌品性,若是这样比,那嫁到皇家也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