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们原来在这儿啊!”沈岁知提着裙角惊呼跑来,身后跟着追赶的池裕,只听他咕哝了声,“我的小姑奶奶,你可跑慢些吧,若是摔着了,我那兄弟和他的夫人不来找我麻烦才怪。”


    沈岁知冲他翻了个白眼,“年纪轻轻的,闲话这么多,榕树下纳绣鞋垫的阿嬷都抵不上你!”


    进了一看亭里还有旁人,连忙收敛住了。


    这时池裕也进来了,瞧着楚时砚对面的和尚,他与楚时砚一道来过几次,与道涯也见过几次面,便右臂立于胸前行了个礼。沈岁知余光瞟了眼,也照猫画虎地施了个礼。


    棋局正焦灼着,一时间执子的两人都没有搭理来人。沈岁晚朝两人笑了笑,眼神示意二人自行入座。瞧了眼棋盘,沈岁知自觉无趣,便寻了个石凳坐下,手撑着脸望着姐姐。下棋什么的,太无聊了,才不想看。


    而池裕未曾入座,便依旧是来时的样子,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手臂看两人下棋。


    最后一字落下,棋局终了。道涯拨了两子佛珠,笑着道,“小友棋艺还是如此精湛,老衲甘拜下风。”


    “大师过誉了。”楚时砚拱手,余光却瞟向沈岁晚。


    沈岁知见两人推来辞去,怕两人说到兴头上再来一局。她都要看睡着了,再来一局,梦里都能走到江南了,连忙开口道,“姐姐,我们该下山啦!”


    沈岁晚瞧了眼日色,回城还需一段路程,倒也可以下山了。但还需看王爷的意思,便瞧了他一眼,见他眼里闪着看不懂的光芒,有些莫名。


    池裕推了楚时砚一把,他轻咳了两声,“那便下山吧。”


    又向道涯辞行,一行人便下了山。


    *


    回城时依旧是两人坐马车,另外两人骑马跟在车后。


    沈岁知与姐姐说着些府上发生的新事,阿琛又在学堂被先生夸奖了。池裕便与楚时砚说着上次查的事有了些眉目,方才父亲遣小厮来送信与他,其中牵涉有些广,务必要叫小王爷知道最新的情况。


    过了城门,沈岁知突然想起来什么,拍脑门道,“姐姐,我们去江南茶事吃口茶吧!”


    沈岁晚戏谑,“我倒不知道岁知什么时候有了品茶这一雅兴。说吧,又寻思着什么坏主意呢?”


    她听后摸了摸鼻子,“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姐姐。我听他们说那茶馆的说书先生很会讲故事,便想去听一听。平日里姐姐不在,也没人陪我去,我一人孤孤独独的……”


    沈岁晚一把捏住她的腮帮子,“还卖起可怜来了,瞧着日色还允你发会儿癫,那便去吧。”


    她一声喜悦的惊呼扑向沈岁晚,“姐姐最好了!”


    沈岁晚面露无奈,嘱咐听霜与王爷交代她们去向,让王爷他们先回府便是,听霜应了声是,掀了帘出去。


    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还捎来了楚时砚的一段话,说是外面不安全,他不放心,便与她们一同去吧。


    沈岁晚的表情瞧不出悲喜,沈岁知却夸张地“咦”了一声。


    她笑骂着,拧了一下沈岁知耳朵,“真是什么热闹都爱凑一下。”


    沈岁知吃痛,连连求饶,嘴上却说道,“我这不是关心姐姐嘛!”


    “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吧!”一副恨沈岁知不争气的样子。


    沈岁知的声音低了下来,“这又不是我多关心就能有结果的。”


    她老神在在地回道,“那便换一个人。”


    沈岁知愤愤道,“又来这个!算了,明日便给他炖点鸡汤送去吧,这些日子用功读书,想来也是累着了。”


    她叹了声气,这个木头妹妹,非要撞了南墙才肯死心。


    *


    马车在闹市中心的茶楼前停下,来来往往是匆匆的行人,时不时有两声叫卖的吆喝。小厮见马车停下,连忙上前笑脸迎了客人,楚时砚翻身下马,将手上的缰绳递给了小厮。


    没往里走,又往马车面前凑去了。听霜从马车上跳下来,瞧着前面立着的人,连忙行礼,被楚时砚示意退下了。


    接着便是沈岁晚,秋月与她打了门帘,伸出的手马上便被人扶住了。她微愣,扶住她的手温热,宽厚而有力,显然是一只男人的手。


    在此之前,沈岁晚已被这只手牵过数次,他手心的每一处茧,都曾被她抚过。


    “夫人还不出来吗?”话语间从扶改为了握住她的手,沈岁晚便从帘后露出了头。


    楚时砚在侧下满带笑意地瞧着她。


    待沈岁晚下了马车,她轻声道,“王爷扶我下马车,这不太合规矩。”


    少年却只是说,“什么规矩,不想听,头好疼。”


    又转头对池裕道,“阿裕,方才风太大了是不是,吹得我头痛,还是先进去吧。”


    池裕憋笑,“是啊,方才骑马好大的风,给我头也吹痛了。小二,来一个雅间。”


    “好嘞公子,我引你们去!”小厮躬身请各位客人移步。


    沈岁知方跳下马车,便见几人含笑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头痛,为何拉着王爷王妃与你一道站在这儿?”


    见她又要针对起池裕来了,沈岁晚连忙拉住了妹妹,“我们便先进去吧。”


    *


    方落了座,池裕沿着窗边走了走,这雅间倒是位置好,正正对着那讲古台。回头便见楚时砚拿了沈岁晚面前的茶杯,要替她斟茶,沈岁晚连道怎能如此,便要去夺。


    茶杯在楚时砚手里转了一圈,最后是斟了半盏茶才回到沈岁晚手上,还被叮嘱了一句小心烫。


    沈岁知就瞧着两人痴痴地笑。


    那说书先生续了碗茶,与台下人闲聊着。


    下方突然起哄了起来,“那你今日便讲一讲那少年小将军!”


    说书先生捋了捋胡须,“也可。”转身回了讲古台旁,作势理了理衣衫,又咳了两声清嗓,惊堂木一拍,讲起了今天的故事。


    那少年将军本是先帝的第六子,却年纪轻轻投了沙场。


    初到时边塞的将士们都瞧不起他,这京城来的绣花枕头有什么本事?遂将少年踢下去当了个末尾的士卒。


    而小皇子初到此地,孤立无援,也只得咽下了这口气。他也并未拿乔,与最底层的士兵们打成了一团,可生来是天之骄子,遭人瞧不起这一回,又怎能轻易放下?


    小皇子在心里偷偷憋着气,这不,终于来了机会。


    “诸君皆知那孤运关险,向来是易守难攻是也不是?”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


    “是是是,你这老头儿就只吊人胃口!快说!”台下的人半是追捧,半是嘲笑。


    他遭人骂了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开了口,“当时的主将一时翻了糊涂,易守难攻,却也不是不能攻。那狡猾的鄢军故作在长淮一带流连,时常发起进攻骚扰周边百姓,而主将以为不过小打小闹,并未上心。”


    两军在长淮连绵数日,鄢军有将大部分兵力遣来长淮的趋势,主将本来也不以为意,只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长淮的兵力部署早就被鄢军冲破了数条口子。


    后来鄢军大举进犯,长淮求援,主将便拨了大部分的兵力前往长淮,又有探子回到鄢军在孤运关前的兵力已只余一二,主将边也拨营去了长淮。小皇子本欲请命同往,却被主将以前线太过危险,应保重尊体为由,将他留在了孤运关。


    小皇子听了这话怒极,只是在军中,便要守军令,最后还是被迫留在了关中。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目的就是逼大军调离。


    那探子说的鄢军留存不假,只是于长淮游击骚扰百姓的鄢军确实早已撤离从小路潜了回来,只是两军多是在阵前,未曾留意这批人的去向,只以为整合进了大军里。


    黄沙飞扬,落日残阳如血,悬挂在天边。


    小皇子磨着许久未曾杀过敌的刀,有些郁郁,到边疆来这么久,还不曾上过战场,李将军总是说他少年心气太盛,应好好磨磨,不然总有一日会出大事。


    早知来这塞北坐什么冷板凳,皇兄怎么叫他来他都不来了,打不了求到母后面前,皇兄总拗不过母后!


    “阿砚,你瞧瞧,那远处是不是有一队军队来了?将军他们这么快便回来了吗?”


    楚时砚偏头,算上日程,李将军他们此时才到长淮一两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又不是去吃了顿饭就回。少年头也不抬,“你看错了吧。”


    “绝无可能!我可是咱们营里眼神最好使的!”


    楚时砚也放下了剑,往他指的方向凝神看去,仔细辨别,远处却是有一行人在往他们这儿过来,而算上日子,绝对不可能是李将军他们!


    “快去找王副将!”


    火急火燎地寻到了副将,两人本以为能说服他,让全军进入戒备,严阵以待这次危机,而那副将却一副觉得两人开玩笑的样,两人说完,他不缓不慢地开口,“鄢军已无人,不过是一队人马,不必在意。小皇子此时跑来大营,不做好自己本职的守城,那才是误了事。”


    听着王副将调笑的口气,两人又怒又急。


    瞧着他腰侧挂着的长剑,楚时砚趁他不注意便将剑抽出来架在他的脖子上,“我以皇子的身份命令你,下令全军戒严。”


    王副将摆了摆手,“六皇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放下来,刀剑无眼,这不是你能闹着玩的。”


    少年厉声道,“谁和你闹着玩。”


    不一会儿,帐外传来一声急促的“报——”


    “说!”


    “北门发现一支敌军!”


    “南门外已有敌军在攻城!”


    两人对视一眼,“糟糕,来不及了。”


    “派人从后方出去寻李将军,请求回援!剩下的人跟着我去南门迎敌!”


    王副将喏喏,还欲说些什么,白光一闪,鲜红染于剑锋,却只是很小的一道口子,王副将吃痛,“这城中留下的都是些不善战的士卒啊!”


    “不擅作战,只将城守住也不行吗!做什么都不行,留于军中有何用!只要能守到李将军他们回来,便可迎来转机!”


    另一人也斗胆道,“还是王副将早就存了这投敌之心!”


    说罢两人离开,号召着众人上城门阻拦攻城。


    身着白衣的小皇子,执一把长枪立于城头,身后是被裹挟着不能后退的士兵,与昏暗的城池。


    过了两日一夜,鄢军还有源源不断的人送进来,仿佛是无休止,而关中已经倒了大部分的将士了,还有些是临时征的城中人,有些已生了白发,还是毅然决然地投身前来,而有人却生了退意。


    先生惊堂木一敲,又啜了口茶。


    那小皇子却不让人退,退,便是降。


    于是诸城楼上,少年朗声道,身后是亲人与家国,怎敢退,怎能退!


    又传令下去说已收到回报,李将军这两日内便可率大军回来支援,众人皆受鼓舞。


    最先发现那队人马的人疑惑,李将军什么时候传来回信了?楚时砚却摇了摇头,他不过是想给众人一点念头。


    两日是最后期限,若是两日内李将军赶不回来,关内也撑不住了。


    幸好,李将军并未辜负众人的期待,次日天刚蒙蒙亮,便有大军踏光而来。


    二楼的沈岁知攀着窗口,方才她还以为说的是什么话本子里的小将军,越听便越觉得熟悉。那地名都是真的,这故事,好像也曾听过大概,那这小将军,莫不就是她姐婿?


    沈岁知瞧了瞧面不改色的楚时砚,两眼亮晶晶,“王爷,那说书先生说的是真的吗?”


    楚时砚余光瞟了眼沈岁晚,见她也一副兴趣盎然侧耳倾听的样子,方才端着的脸有些害羞了,“那是被人夸大过的,将军们都对我很照顾,只因当时年纪小,便让我多历练历练。”


    沈岁晚瞧了眼他,唇红齿白的少年,应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却能望见他手心的茧,那是常年习武日积月累留下的印记。


    那般执剑威严的少年郎,可惜她未曾瞧见,只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窥见些许风光。